戰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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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的生活。

    而且我在前敵軍隊上,又是個官長。

    咳!這便是一重鐵鍊,将我活活捆綁住了! 上一封信,我也沒得寫上日子,郵局上的戳記,或者可以印證我仿佛記得是八月的二十幾号,實在也記不清楚了!惠!你不要奇怪我的腦筋壞了,本來我自己覺得記憶力還不算衰弱,但是現在不是這樣了。

    早上的事,午後便理不清楚,總得拼命去思索,才有些影子,還虧得有兩個書記,替我想着,方不至于弄出亂子來。

    咳!這是過的什麼日子!我被這種恐怖激刺的事業,将我好好的一個青年來斷送了! 惠——我自從到了前敵,隻接到你兩封長信。

    想是在這戰亂的時候,無論誰的信件,恐怕十件中,也不過收到十之四五呢。

    近來你必同你姊姊,住在一處,你的生活,我也可想而知,也不必多說。

    你那種勞苦的精神,煩悶的境況,是不能免的。

    就便我百戰歸來,你不至于病嗎?不至于死嗎?咳!這是不敢說的。

     現在我不忍得再說了!但是我想你的思想力和觀察力,比我總要高出幾十倍,就使我不說,或者你能夠思想的還要慘苦,還要難過。

    所以我也可以少微告訴你些。

    現代的獸欲野性的戰争生活,或者你竟能用詩筆描寫出去,一則自己可以藉此排遣排遣,再則可以警覺一般人的謬誤思想,也不為過。

     有一天,我們營裡的軍士,從戰場上,捕了一個敵軍的俘虜來,就交在我住的房子外邊的一間屋子。

    用兩個兵士去監守着他。

    這個人,約有四十餘歲,面色是紫黑的,很有堅定沉毅的态度,留着一口短髭,穿着一身破碎帶着血迹的藍色敵軍大尉的軍服。

    當時我一見他,心裡卻非常難過,仿佛是我身受的一般。

    然而這人卻格外鎮定,兩道目光,如兩顆明星似的,毫不畏懼,隻是咬定牙根,半句話也沒有。

    我們的司令,也很敬重他,所以單把他送到我的辦事屋子裡。

    那時正在傍晚的時候,我為了分配斥堠軍出發,忙得沒點空兒。

    及至到了夜裡十二點鐘,方才料理清楚,便踱到外屋子裡,看見這個不幸的人,斜欹在一把木椅子上,叉着手兒,一動也不動。

    他那兩道尖銳的目光,隻是望着燭台出神。

    門外兩個的看守兵士,卻把着槍杆,呆呆的對立着。

    我剛到門口,兵士見是我,便行軍禮。

    我到了屋裡,看看他卻沒事人一般,正眼也不看一看,我就對着他坐下,吸了一支雪茄,想着總要同他談談。

    但是總想不出話來,我的煙一口一口的吸着,他的眼睛也楞楞的看着我,約摸過了五分鐘的時間,我忍不住了,便問他的家鄉,姓氏,他總不回我一句話。

    後來我問了他數十聲,他才斬鋼截鐵的道:問他怎樣,難道我一個人為你們犧牲了,還不夠嗎?我勉強着笑道:你不要難過,你就算刻下失了你的自由,豈不是為國獻身的英雄嗎?誰知我說了這一句,卻引起他的大議論來了,他聽了我這句話,蓦地立起身來,冷笑道:英雄……英雄,就是強盜首領的别名,這等氣概的英雄,我是沒分去假充的。

    國家是什麼?為什麼有這場大戰?我也是你們好端端的一個兄弟,卻怎地就作了你們的囚犯?想來這等大道理,你們是殺人的英雄,該明白的。

    我卻是死在眼前,也是冤枉到底。

    你須先說明這場惡戰,是個什麼目的?作這種殺人的英雄,還能值得幾文的價?……這時他一邊說:臉上卻滿現出一付真誠熱烈的顔色來,絕不像剛才那種嚴冷可畏的态度了!我忽然被他說了這幾句話,便同冷水澆背般的激刺,覺得世界上,竟然也有和我理性相同的人,我說的話,問着良心,實是十二分的慚愧。

    當下我隻是盡量去吸這支将燼的雪茄,心上宛同被兩個看守兵士的刺刀刺着一般的痛。

    哪知他看我不說話,卻叉着腰兒道:你們要罵我,笑我,說我,是個無恥的蠢漢,或是無勇的懦夫,我全不計較。

    我就是死,死是我再造新生命的道路,……我除是沒有了我的白發垂肩的老母,和我那愛的麗芬,以及五歲的小伯亞,那麼我就算死了,算不是蠢漢懦夫,我都可以不要這個身體,任着火燒也好,刀割也好,銅鉛火熱的彈子穿死也好,死還算得什麼?這種世界,每日好好的生命,受着慘苦支解,死的不止幾千萬,也應該輪到我們自己身上,……但你要知道,我有愉樂的家鄉,有風景明媚的居宅,有溫和的老母,有最愛我的妻子,我為着什麼,抛棄了他們,來嘗試這種搏血薄肉的況味,過這種刀山劍樹的生活?難道這樣便能使人人得到安樂的日子嗎?能以使這世界永久和平嗎?我想你或者能夠明白的呀!你也是人類,也是我們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