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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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簡直說,軍人土匪倒還情有可原,攪亂天下的就是她們,應該很嚴的辦一辦……。

    " "對咧,男人都像了和尚還不夠,女人又來學尼姑了。

    " "學程!" 學程正捧着一本小而且厚的金邊書快步進來,便呈給四銘,指着一處說: "這倒有點像。

    這個……。

    " 四銘接來看時,知道是字典,但文字非常小,又是橫行的。

    他眉頭一皺,擎向窗口,細着眼睛,就學程所指的一行念過去: "第十八世紀創立之共濟講社〔4〕之稱。

    ——唔,不對。

    ——這聲音是怎幺念的?"他指着前面的"鬼子"字,問。

     "惡特拂羅斯(Oddfellows)。

    "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

    "四銘又忽而憤怒起來了。

    "我對你說:那是一句壞話,罵人的話,罵我這樣的人的。

    懂了幺?查去!" 學程看了他幾眼,沒有動。

     "這是什幺悶胡盧,沒頭沒腦的?你也先得說說清,教他好用心的查去。

    "她看見學程為難,覺得可憐,便排解而且不滿似的說。

     "就是我在大街上廣潤祥買肥皂的時候,"四銘呼出了一口氣,向她轉過臉去,說。

    "店裡又有三個學生在那裡買東西。

    我呢,從他們看起來,自然也怕太噜蘇一點了罷。

    我一氣看了六七樣,都要四角多,沒有買;看一角一塊的,又太壞,沒有什幺香。

    我想,不如中通的好,便挑定了那綠的一塊,兩角四分。

    夥計本來是勢利鬼,眼睛生在額角上的,早就撅着狗嘴的了;可恨那學生這壞小子又都擠眉弄眼的說着鬼話笑。

    後來,我要打開來看一看才付錢:洋紙包着,怎幺斷得定貨色的好壞呢。

    誰知道那勢利鬼不但不依,還蠻不講理,說了許多可惡的廢話;壞小子們又附和着說笑。

    那一句是頂小的一個說的,而且眼睛看着我,他們就都笑起來了:可見一定是一句壞話。

    "他于是轉臉對着學程道,"你隻要在壞話類裡去查去!" 學程在喉嚨底裡答應了一聲"是",恭恭敬敬的退去了。

     "他們還嚷什幺新文化新文化,化到這樣了,還不夠?"他兩眼釘着屋梁,盡自說下去。

    "學生也沒有道德,社會上也沒有道德,再不想點法子來挽救,中國這才真個要亡了。

    ——你想,那多幺可歎?……" "什幺?"她随口的問,并不驚奇。

     "孝女。

    "他轉眼對着她,鄭重的說。

    "就在大街上,有兩個讨飯的。

    一個是姑娘,看去該有十八九歲了。

    ——其實這樣的年紀,讨飯是很不相宜的了,可是她還讨飯。

    ——和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的,白頭發,眼睛是瞎的,坐在布店的檐下求乞。

    大家多說她是孝女,那老的是祖母。

    她隻要讨得一點什幺,便都獻給祖母吃,自己情願餓肚皮。

    可是這樣的孝女,有人肯布施幺?"他射出眼光來釘住她,似乎要試驗她的識見。

     她不答話,也隻将眼光釘住他,似乎倒是專等他來說明。

     "哼,沒有。

    "他終于自己回答說。

    "我看了好半天,隻見一個人給了一文小錢;其餘的圍了一大圈,倒反去打趣。

    還有兩個光棍,竟肆無忌憚的說:阿發,你不要看得這貨色髒。

    你隻要去買兩塊肥皂來,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哪,你想,這成什幺話?" "哼,"她低下頭去了,久之,才又懶懶的問,"你給了錢幺?" "我幺?——沒有。

    一兩個錢,是不好意思拿出去的。

    她不是平常的讨飯,總得……。

    " "嗡。

    "她不等說完話,便慢慢地站起來,走到廚下去。

    昏黃隻顯得濃密,已經是晚飯時候了。

     四銘也站起身,走出院子去。

    天色比屋子裡還明亮,學程就在牆角落上練習八卦拳:這是他的"庭訓"〔5〕,利用晝夜之交的時間的經濟法,學程奉行了将近大半年了。

    他贊許似的微微點一點頭,便反背着兩手在空院子裡來回的踱方步。

    不多久,那惟一的盆景萬年青的闊葉又已消失在昏暗中,破絮一般的白雲間閃出星點,黑夜就從此開頭。

    四銘當這時候,便也不由的感奮起來,仿佛就要大有所為,與周圍的壞學生以及惡社會宣戰。

    他意氣漸漸勇猛,腳步愈跨愈大,布鞋底聲也愈走愈響,吓得早已睡在籠子裡的母雞和小雞也都唧唧足足的叫起來了。

     堂前有了燈光,就是号召晚餐的烽火,合家的人們便都齊集在中央的桌子周圍。

    燈在下橫;上首是四銘一人居中,也是學程一般肥胖的圓臉,但多兩撇細胡子,在菜湯的熱氣裡,獨據一面,很像廟裡的财神。

    左橫是四太太帶着招兒;右橫是學程和秀兒一列。

    碗筷聲雨點似的響,雖然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