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滴水,一滴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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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還大,一頭秀發又柔軟又烏黑,都已經卷曲了。

    等到她十六歲時,準是一個神氣活現、膚色深褐的美人兒!她母親一天比一天更加發瘋似地愛她,撫摸她,親吻她,咯吱她,給她洗澡,把她打扮得花裡花俏,差點沒把她吞吃下去!①法國東部的舊省名。

    她為女兒高興得糊裡糊塗,念念不忘上帝的恩德。

    尤其是女兒那雙玫瑰色的漂亮小腳,真叫她無限驚訝,樂得發狂!老是把嘴唇貼在那雙小腳上面,再也無法放開。

    忽而給她穿上小鞋,忽而又把它脫下,說不盡的贊賞,道不完的驚奇,看一整天也嫌看不夠,滿懷愛憐,試着在床上教她學步,心甘情願一輩子跪着,替這雙好似聖嬰耶稣的小腳穿鞋脫鞋。

    ” “這故事倒是挺動人挺好聽的,可是哪有埃及人呢?”急性子的熱爾維絲嘀咕道。

     “就有啦!”馬伊埃特回了她一聲。

    “有一天,蘭斯來了一夥騎馬的人,樣子挺古怪。

    這是一幫叫化子和流浪漢,由他們的公爵和伯爵帶領,浪迹天南地北。

    他們皮膚曬得發黑,頭發卷曲,耳朵上挂着銀耳環,女人比男人還要醜,臉更黑,頭上什麼也不戴,身上抱着一個醜惡的小鬼,肩上披着一塊用麻線織的粗布舊披巾,頭發紮成馬尾巴形狀。

    那些在她們腿上爬來爬去的孩子,連猴子見了都會吓跑的。

    這是一群被逐出教門的人,直接從下埃及經過波蘭來到蘭斯。

    據說,教皇聽了他們忏悔之後,要他們在凡塵中連續漂泊七年,不許睡在床上,以示贖罪。

    所以他們稱為‘悔罪者’,一身臭氣。

    看樣子他們原是薩拉森人①,因此信奉朱庇特,并有權向所有戴十字架和法冠的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主持索取十圖利弗爾,這是教皇一道訓谕給他們這樣規定的。

    他們是打着阿爾及爾國王和德意志皇帝的招牌來蘭斯給人算命的。

    你們可以想見單憑這一點,便足以禁止他們進入蘭斯城。

    于是,整隊人馬倒也樂意在布雷納城門邊安營,就住在至今還可以看見一座磨坊緊挨着從前石灰坑的那個土丘上。

    他們給人看手相,說得天花亂墜,真能夠預言猶大會當上教皇呢。

    不過,種種有關的流言蜚語也傳開了,說他們拐小孩,剪錢包,吃人肉。

    審慎的人勸那班傻瓜說:‘千萬可别去!’但自己卻悄悄跑去了。

     ①中世紀對阿拉伯和西班牙的穆斯林的稱呼。

     那真是一種狂熱。

    事實上,他們所說的一些事情,會叫紅衣主教吃驚的。

    那些埃及婆娘給孩子們看手相,根據異教徒和土耳其人的相術征象,頭頭是道,說出萬般奇迹來,做母親的聽了,無不為自己子女的富貴命而揚眉吐氣,得意洋洋。

    這個孩子會當皇帝,那個會當教皇,另個會當将領。

    可憐的花喜兒,心頭癢癢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漂亮的小阿妮絲有一天會不會當上亞美尼亞女皇或别的什麼的,便把女兒抱去見那夥埃及人。

    那些埃及女人一眼見到這個女娃,交口稱贊,用手輕輕摸她,用污黑的嘴唇吻她,對她的小手驚歎不已。

    咳!真把花喜兒說得心裡樂開了花!埃及娘們對這小女孩的美麗小腳和美麗小鞋更是贊不絕口。

    這孩子還不滿一歲,已經叽哩咕噜學講話了,像小傻瓜似地朝她母親直笑。

    她胖乎乎,圓滾滾的,會做出許許多多天使般的可愛小動作來。

    可是,一見到那些埃及婆娘,吓得哇哇哭了起來。

    母親更熱烈地親她,聽到那班算命婆說小阿妮絲命中大貴,随即抱着她走開了。

    小阿妮絲将成為一個絕代佳人,一個貞操女子,一個王後。

    花喜兒回到了苦難街的閣樓上,覺得是抱着一個王後回來,說有多自豪就有多自豪。

    隔日,孩子在她床上睡覺——她一向同孩子睡在一起,她趁一會兒功夫,輕輕推開房門,讓它半掩着,悄悄跑到幹旱街去找一個女街坊,把她女兒阿妮絲将來有一天會由英王和埃塞俄比亞大公親自服侍她用膳,以及其他種種驚人的事情,都搬給這女鄰聽。

    等她回到家,上樓時并沒有聽到孩子的哭鬧聲,心想:‘這可好!孩子還沒有醒呢。

    ’霍然間,發現房門大開,比她剛才離開時開大得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走了進去,可憐的母親,急忙跑到床上……孩子不見了,床上空空的。

    孩子一點蹤影也沒有,隻見一隻漂亮的小鞋掉在那裡。

    她一下子沖出門外撲到樓下,用頭撞牆,呼天喚地嚷道:‘我的孩子!誰看着我的孩子?誰抱走了我的孩子?’街上空空蕩蕩,她家的房子冷冷落落,沒有一個人影能告訴她什麼。

    她跑遍全城,找遍大街小巷,整天到處亂竄,瘋了似的,神情恍惚,形容可怕,活像一頭丢了小仔們發瘋的野獸,到各家各戶的門窗上亂嗅一氣。

    她直喘粗氣,頭發散亂,樣子挺吓人的,而且眼睛像冒着火,把眼淚都燒幹了。

    見到行人,攔住嚷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漂亮的小女兒!誰把她還給我,我情願做她的奴婢,做他的狗的奴婢,要是他願意,吃我的心肝也行。

    ’遇到了聖雷米教堂的神甫,對他說:‘神甫先生,我可以用手指頭去刨地,不過你得把我的孩子還給我!’——烏達德,這真叫人撕心裂肺,訟師蓬斯·拉卡布爾老爺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我看見他也哭了。

    ——‘啊!可憐的母親!’晚上,她才回到家裡來,就在她不在家時,有個女鄰看見兩個埃及婆娘抱着一包什麼東西偷偷上樓去,随後重新把門關好,走下樓來,就匆匆溜走了。

    她倆走後,便聽見帕藍特房裡好像有孩子的哭叫聲。

    母親回來一聽,放聲哈哈大笑,頓時像長了翅膀似地飛快奔上樓去,又好像炮彈轟然一響,破門而入……——烏達德,那可真是駭人聽聞!呈現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那嬌小可愛的阿妮絲,不是仁慈的上帝恩賜給她的那個何等紅潤、何等鮮豔的心肝寶貝,而是一個活像小妖怪的醜八怪,跛腳,獨眼,畸形,瞎嚷嚷在地闆上爬來爬去。

    她吓得連忙捂住眼睛。

    她說:‘唉!會不會是巫婆把我的女兒變成了這樣可怕的畜生了?’人們趕緊把那個小羅圈腿抱開,要不,非叫她發瘋不可。

     這準是某個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埃及女人生下的孽障,看樣子四歲左右,說起話來不像人話,而隻是一些無法聽懂的詞兒。

    花喜兒一頭撲向那隻小鞋,這是她先前一切所愛留下的一切了。

    她呆在那裡許久許久,不開口,不喘氣,大家以為她已經斷氣了。

    猛然間,她渾身直打哆嗦,瘋狂地把那隻聖物般的小鞋吻個遍,放聲大哭起來,仿佛心都碎了。

    我敢說,要是換了我們,也會一樣悲恸的。

    她連連喊道:‘咳!我的小女兒呀!我漂亮的小女兒呀!你在哪裡?’叫人聽了肝腸欲斷。

     我現在一想起來還要哭哩。

    你們不知道,我們的孩子,那可是我們的骨肉呵。

    ——我可憐的厄斯塔舍!你呀你,長得有多俊!你們不知道他有多乖巧呀!昨天他對我說:‘我呀,長大了要當近衛騎兵!’哦,我的寶貝厄斯塔舍呀!要是你丢了,叫我怎麼活呀!——花喜兒猛然站起身來,随即在蘭斯城奔跑,一邊嚷叫:‘到埃及人營地去!到埃及人營地去!捕役們快去燒死那些巫婆!’然而埃及人已經走了,天也黑了,追趕他們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在離蘭斯八公裡外的丐地和蒂魯瓦之間的灌木叢裡,發現了篝火的殘迹、帕蓋特孩子的幾根綢帶、點點血斑和若幹山羊糞。

    剛過去的這個夜晚,正是禮拜六之夜,可以确信無疑埃及人就在灌木叢裡舉行過巫魔會,同鬼王别西蔔一道把那個小女孩生吞活吃了,現在回教徒還保留着這種習俗呐。

    花喜兒聽到這些可怕的事情後并沒有哭泣,隻是動了動嘴唇像要說話,可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隔天,她滿頭黑發頓時全花白了。

    再隔天,她失蹤了。

    ” “這确實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烏達德說道,“連勃艮第人聽了也會落淚的。

    ” “難怪你一聽到埃及人就吓得要命!”熱爾維絲插上一句。

     “你剛才帶着你的兒子趕緊逃走,這樣做很對,因為這夥埃及人也是從波蘭來的。

    ”烏達德接着又說。

     “不對。

    ”熱爾維絲說道。

    “聽說是從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