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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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為選自京本通俗小說,作者不詳。

    此種恐怖小說,當為茶館酒肆所樂聞。

    故事中除一塾師外,所有人物無一非鬼,如此乃達到恐怖之極點。

    京本通俗小說中另有一鬼故事,亦用此篇筆法,将全篇角色逐一揭露,皆系鬼物。

     *** 吳洪為人生性疏懶,寄居在京都,教一個私塾。

    學生放學之後,孤獨的日子,過得倒也惬意。

    自己燒水沏茶,一點兒不覺得麻煩,一個人兒慢慢品茗,也不嫌寂寞。

    他那個單身住房在裡頭院,屋裡頗有女人氣息,這對于他,倒是有無限魅力。

    他的卧室裡有一個梳妝台,一個舊梳妝盒,頂上有個可以伸縮的鏡子,還有些女人用的各式各樣東西,有的知道用處,有的不知道有什麼用處。

    抽屜裡還有針、簪子、抽屜底兒上粘了一層脂粉。

    他一進屋,就聞着屋裡彌散的幽香。

    那種永不消散的香味,雖然找不出來源,但他聞得出是濃郁的麝香氣味。

    這些閨阃的氣味,正投合他這光身漢的愛好。

    因為生性富于幻想,他總喜歡想像當年住過這屋子的女人,究竟是怎麼個樣子,是不是亭亭玉立呢?什麼樣的聲音呢?他一心想的不是别的,就是一個活女人,能讓他相信自己過的是個家庭生活。

     像杭州這麼個大都市,他心想,有那麼多神秘的美人兒,甜蜜蜜的,那麼迷人。

    這就是他在京都考博學鴻詞科落第後,不肯回福州,而仍然留在杭州的緣故。

    他心裡算計得很清楚,旅途迢迢,盤費很大,莫如等到下年考試。

    他雖然功名不遂,豔福卻不淺。

    正是少年翩翩,應當結婚的年齡,杭州真有點兒虧負他。

    其實隻要能找到個意中人,他立刻就給婚,隻要中意,是鬼怪精靈,也得之甘心。

     ‘哎,要能找到一個女人,又标緻,又有錢,孤身一人,無牽無挂,那該多好!’ 他自己找到的這所房子,就跟他的頭腦一樣,外面是灰磚砌的牆垣,并沒有粉刷裝飾(他以極低極低的價錢租到),可是裡頭卻美妙得出奇,因為座落的地方非常偏僻,離市中心太遠,租價當然低。

    不過租價低,還另有原因。

     一個書生很知道這樣的故事,比如說,夜裡萬籁無聲,一個書生正在書齌裡靜坐,獨自冷冷清清的。

    猛擡頭,忽見一個絕色女子,立在面前,在燈影之下正同他微笑;她每天夜裡來,與書生同居一處,絕無外人知道。

    跟他過日子,為他節省花用,有病看顧他。

    這簡直是煩嚣的麈世上出現的一個美夢,吳洪所以常常自言自語,說願跟這屋裡住過的女人的鬼魂交談。

    他把這屋裡住過的女人想做死人,就因為他盼望那些女人是死的才好,沒有别的原因。

    他想自己在夜裡能聽見女人的聲音。

    可是仔細一聽,卻原來是鄰近的貓。

    真是教人失望!他為什麼不娶個真正的活女人呢? 孤身未婚,異鄉作客,也确有一種益處。

    很多父母願把女兒嫁給家裡人口簡單的男人,有一天,王婆來了,吳洪沒遷到這裡來,還住在錢塘門的時候,王婆就認得他。

    王婆是指着說媒過日子的,給他提過親。

    不過那時他一則正忙于考試,二則剛到京都,新鮮好玩的事情正多。

    現在呢?在這裡已經住定了。

    王婆做了個很動人的姿勢,湊到耳邊小聲說,有要緊的事跟他提,示意教這位塾師随他到裡屋去。

    她那點兒稀疏的灰白頭發,在脖子後頭梳成個小髻兒。

    吳洪看見她拿一塊紅頭巾高圍着脖子,其實那時正是四月,天氣已經夠暖了。

    他想王婆一定是嗓子受了涼。

    王婆一副老風流的樣子跟他說:‘有一門子好親事跟你提呢。

    ’她笑得動人,話說得讨人喜歡,這全是她這個行道兒不可少的長處。

     吳洪請她坐下,她坐下了,把椅子湊近吳洪。

    吳洪問她近來日子過得怎麼樣?兩個人差不多一年沒見了。

     ‘不用說這個。

    我記得你是二十二歲。

    她也是二十二歲。

    ’她拉了拉她的紅頭巾,好像脖子受了傷似的。

    吳洪心裡想,也許她睡着的時候,從那光滑的皮枕頭上滑落了一下。

     ‘她是誰呀?’ ‘就是我要說的那個姑娘。

    ’ ‘你說的姑娘都是二十二歲,我知道。

    ’吳洪很輕蔑的說,并且告訴她:‘我現在也不忙着成家,除非你能給我找到一個像杭州城裡那些神秘的美人兒一樣才行。

    ’王婆給他提過幾門子親,他一打聽。

    都是平平常常的。

    ‘你們說媒的話都說得天花亂墜。

    一個月牙兒也說成一輪明月,一個黑月亮不說是黑月亮,偏要說你還沒有看見那面兒呢。

    我就要一輪明月。

    ’ 王婆的職業,可以說,就是把全城可結婚的男女都使他們成雙,雖然不一定都是美滿姻緣,總算是已經男婚女嫁。

    在她心目中,一個二十二歲還沒成家的男子,老天爺看起來也是一樁罪遇。

     ‘你要什麼樣的女人呢?’ ‘我要一個年輕的女人,當然得漂亮,聰明,而且還得孤身一人才行。

    ’ ‘也許她還要帶十萬塊錢來,帶個丫嬛,是不是?’王媒婆笑得很得意,仿佛知道他這回逃不了一樣。

    ‘她是一個人兒,也沒有三親六故的。

    ’ 雖然屋裡沒有别人,王婆卻把椅子拉得再近點兒,在他耳朵根兒底下小聲說話。

    吳洪聚精會神的聽。

     妣提了一個年輕的女人,真是求之不得的,是一個有名的吹箫的女藝人,新近才離開了雇主。

    她的雇主并非别人,就是權勢傾人的金太傅的三公子。

    這樣富家的府第,常養有成班的女伶和女樂。

    現在提的這位,因為吹箫為業,人稱她李樂娘。

    她就是孤身一人,很自由,有個養母,并不用她養活。

    她有十萬貫錢,自己還帶着個丫嬛。

     吳洪說:‘這門子親事聽來倒不錯,可是幹什麼她願嫁給貧書生呢?’ ‘我剛說過,她自己有錢,就願嫁個讀書人,要單身一人,沒有公婆的。

    我告訴你,吳先生,我這一回算成全了你。

    原先有個富商願意娶,她不願意嫁給商人,我極力勸她,你還執意不肯。

    她說,“我要嫁個讀書人,沒有兄弟姊妹,沒有父母。

    ”很多人都不合适,所以我想到你,老遠的來告訴你。

    你真有福氣!你知道不知道?’ ‘她現在住在哪兒?’ ‘她跟養母住在白鶴塘,你要是願意相一下,我可以想辦法。

    真是再沒有這麼好的事。

    ’ 幾天之後,吳洪按照約會,到了一家飯店。

    王婆介紹他見養母陳太太。

    雖然當時天氣晴朗,她的頭發卻濕淋淋的,裙子也直滴水。

    陳太太說:‘請吳先生原諒我這麼失禮,剛才在路上,不幸碰着了一個挑水的。

    ’ 吳洪問:‘小姐在哪兒呢?’ ‘在隔壁屋裡呢。

    跟她一塊的那個姑娘叫青兒,是她的丫嬛。

    真是個挺好的丫嬛。

    會做菜做飯,做衣裳,家裡的活兒都拿得起來。

    ’ 陳太太向吳洪告别,回到隔壁屋裡去了,地下留了些潮濕的怪腳印兒。

    王婆仍然跟吳洪在這個屋子裡, 她把手指頭在嘴唇上沾濕,把格扇的紙濕了一個小窟窿往隔壁偷看。

    吳洪一看,看見陳太太低着頭,跟一個标緻的年輕女人正喁喁私語,他看見那個女人筆直的鼻尖兒,她忽然擡起頭來,微微一笑,臉變得绯紅。

    他看見她那漆黑的深眼睛,襯着雪白的臉,圍鑲着烏雲似的濃發,一年輕的姑娘,大概十五六歲,對進行的事情好像覺得很有趣。

    吳洪看了大驚: ‘會有這種事?’ ‘怎麼?吳先生。

    ’ ‘她若是肯嫁給我,我可以算杭州最有福氣的人了。

    ’ 他坐下吃飯,聽見隔壁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