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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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夢啦?瞧他們笑的,王先生說。

     阮書記一行人走了,房子裡隻剩下王先生、爹、我們。

     王先生頂上門,往竈裡塞柴,讓火着得旺旺旺!狗東西啊狗東西!大公雞大公雞!把一村的母雞都踩遍啦!王先生說着。

     王先生用一根鐵條插着女赤腳醫生啃過兩口的豬心,伸進竈膛裡烤着,豬心吱吱地叫。

     他奶奶的,她不吃咱吃!起身從窗台罐子裡抓出一撮鹽,放在劈柴上。

    豬心蘸着鹽末就咬,一嘴黑貨,又說:喝口書記酒!喝了幾大口,幾大口,吃着蘸鹽豬心,臉上漸漸泛出桃花紅,嘴裡滔滔不絕都是話。

    這老家夥,老驢鳥。

     知道不?老四,老阮他娘,媒婆,早年間,有名的“四大”:嘴大、奶大、腚大、腳大。

    她愛吃一口:黑驢鳥! 王先生咬了一口豬心,先蘸了鹽末後咬,咂一口酒,繼續說:每逢羊欄集,老阮婆子——就是阮書記的親娘!一大早就起來,搽胭脂抹粉——她的臉比腚還白——收拾好了,挎上了二升小箢鬥,翹翹的,元寶形狀。

    箢鬥裡蒙一塊藍包袱,包袱下一個碟子,碟子裡幾撮鹽末。

    扭呀扭呀,一路和地痞流氓二賴子打鬧着上了集。

    上集直奔東頭驢肉鋪。

    肉鋪夥計狗旦子龇着黃牙朝她笑。

    “四大”來啦。

    她闆着臉,對準狗旦子的臉啐一口唾沫。

    狗旦子嬉皮涎臉地猴上來,伸出沾滿驢油的手擰着她的胸脯。

    幹娘,摸摸大奶奶……多大的兒啦,還要摸你娘的奶子。

    她眯着眼。

    把一口口的唾沫朝着狗旦子臉上啐,身體卻死不動彈,任由着狗旦子摸夠了,揉搓夠了,她才長籲一口氣,說:兒呀,把你幹娘饞死啦,快把那個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狗旦子擠圪着眼問。

    裝你娘的傻!那根東西!什麼東西?呸!你爹那根東西。

    這時候,來買熟驢肉的、看熱鬧的鬧鬧哄哄擠滿了鋪面,都來看老阮婆子買驢鳥——這是每逢集日的好節目——狗旦子把那煮熟了玩意兒用塊紙包得黑一塊白一塊的,作腔作勢地咋呼着:幹娘,你可小心攥緊了,别讓它跑啦!老阮婆子一把奪過那物來,袖在襖袖裡,嘴裡罵着:放你娘的臊辣屁!扭着屁股就走。

    走出鋪子,把袖子往小箢鬥裡伸伸,把那物上蘸上鹽末,趁着衆人不提防,從袖子裡伸出來,“哄咚”就咬一口。

    ——聽她說那物香得不能再香。

    那物也叫“錢肉”——中空外圓,片片切來,可不就是銅錢形狀…… 王先生“哄咚”咬一口豬心,滋咂一口酒,臉色愈紅,眉眼漸漸有些麻胡,眼角上炀出黃眵,舌頭也肥胖起來,說出來的話呼噜呼噜的,眼見着他是醉啦。

    他前仰後合地站起來,模樣古怪,一臉神情難分哭與笑……咱喝了書記的酒……也就算半個書記……常言道一醉能消千種愁啊——兒行千裡母擔憂喝了書記的酒咱就哪學幾腳書記的走——晃晃悠悠悠悠晃晃恰如那金絲鳥兒站在高枝頭——吃不愁來穿不愁二八嬌娘伴俺睡在熱炕頭—— 爹推了他一把,他就勢跌倒,脖子扭幾扭,我們認為他跌死啦,卻早已鼻息如雷。

    爹把王先生搬起來扔到炕上。

    又往阮書記那瓶被王先生喝下去半截的酒壺裡灌進了涼水。

     我們閉着眼全都看到啦。

     爹踢醒了我們,讓我們撒尿,上炕去睡。

     我們懵懵懂懂地爬起來,把尿滋到牆角的耗子洞裡。

    噗噜噗噜地響着的是尿往洞裡灌的回音。

     我們爬上炕去,真的睡着了。

     我們做了許多夢。

     許多丢人的夢。

    我們的骨節咯噜咯噜地響着。

     豬肉迅速地變成我們的骨頭。

    我們的肉皮發脹。

     豬肉迅速地變成我們的皮肉。

     我們在夢中快速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