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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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地思索着:我究竟被閹割過還是沒被閹割過?是僅僅從精神上被閹割了還是連肉體加精神都被閹割了?現在我痛苦地回憶起一個夢境:有一天傍晚,兩位手持白色剪刀、身穿鴨蛋青色服裝、分辨不清是男還是女的人,把我騙到一張彈簧床上,用粉紅色的、好像驅蛔寶塔糖一樣的藥丸喂我,把我喂醉了,他們就下了毒手,把我給閹割了。

    我至今牢記着那剪刀咔唧咔唧絞肉皮的可怕聲音和可怕的、巨雷滾滾的疼痛。

     我相信這兩個穿鴨蛋青色服裝的人是皮團長一夥的,而且無疑是皮團長的親信。

    他們的技術麻利透頂,非久經實踐是達不到這般爐火純青的技術高峰的。

     範碗兒取代了我的位置,指揮着大隊向前方沖去。

    那些樹樁後的持槍人悠悠地呼吸着,并不開槍,好像在等待什麼。

     他們在等待什麼?皮團長被一群面容姣好的女人簇擁着走出宮殿。

    他對着我們看,鼻孔眼裡的黑毛伸出來,翹着,像山蠍子的尾巴一樣。

    他從腰裡拔出信号槍,對天放了三響,槍聲很悶,噗哧噗哧的,幽藍的天上飛速滑行着三個焦黃的火球,火球拖着白煙,彎彎曲曲如蛇蛻。

     一陣槍聲,幾十名閹勇栽倒了。

    沒倒的打着滾翻着筋鬥逃走了。

     皮團長率領着大隊人馬追了一程,就打道回營了。

     這次起義就這樣簡單地被鎮壓了。

    準備起義像開玩笑,起義被鎮壓也像開玩笑。

    我簡直不敢相信那些弟兄們就死啦。

    一槍打中,一頭栽倒,蹬崴兩下腿,有的連腿也不蹬崴就死啦!夜裡我們趁着星光去偷運弟兄們的屍體。

    大家已經把範碗兒打了個半死,挂在樹杈上晾曬着。

    他指揮失誤,不懂戰争規律。

    領導這支隊伍的重擔天然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第一感到高興,第二感到緊張,第三感到膽怯,第四感到憂慮。

    造成這四大感覺的原因千頭萬緒,不允許哕嗦。

    星星的微光落在纖細的金絲小草上,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我們一繞過湖邊的藍眼睛花叢生之地就四肢着地往前爬行。

    大家白天見到了同伴的下場,所以都小心翼翼,不敢擡高身體,生怕中了槍子兒。

     草地上爬行着很多鼯鼠,它們身上有金色的細毛,毛尖上噼噼地放射着火星。

    有時它們興奮,就飛騰起來,把幽暗的夜弄出一條條耀眼的光道。

     早就該爬到死人的附近了,但沒見死人的蹤影。

    借着鼯鼠的光明,我們看到了一片淩亂的大腳印和倒在腳印裡的細草,還有灑在草尖上的血迹。

    死人被搬走了。

    周圍很安靜,湖水安詳地旋轉着,魚兒在水底啁啾。

     突然就見一輪金色的圓月高高地挂在寶石一樣的天幕上,花樹的倒影比花樹本身更迷人。

    我們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心裡充滿凄涼。

     遠方的一片熠熠汩汩的銀色亮光裡,放出嗚嗚咽咽的悲聲。

    我們垂着頭,順着臂,淚水浸濕了睫毛。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裡的光明如燔,嗚咽之聲不絕如縷,像河裡緩緩流淌的水。

    頭戴花翎的大鳥在嗚咽聲中翩飛如舞。

    我們跪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

     我們心裡空空的,一種空空洞洞的悲傷使我們放聲大哭。

    什麼都沒有,心裡什麼都沒有,不哭又能幹什麼? 趁着我們哭得神魂颠倒的時機,皮團長把我們全部俘獲了。

     他命令把我們押到一道溝邊上,全部槍決。

     突然又說不槍決了,要改為絞刑。

     好多人舉着火把,在地上栽絞架。

    都闆着臉,無一絲笑意,想想也是應該如此,哪有劊子手面帶微笑的呢? 絞刑架豎起來了,一大溜絞刑架一眼望不到邊,都像高大的秋千架一樣。

    這會兒脫不了死了。

    唉!我們都悲傷地歎了口氣。

    連手執粗繩套的劊子手也唉聲歎氣起來。

     突然又說不用絞刑啦,改為活埋。

     我們對皮團長的多變的命令感到憤怒又感到好玩。

     那些人彎着腰,流着汗,呼哧呼哧挖窟窿。

    挖出了一溜大坑,一眼望不見底的深。

    跳下去就跌死啦,哪裡還用活埋? 又說不活埋啦。

    我們煩透啦,一窩蜂朝前沖,想跳進窟窿裡跌死算啦。

    那些人打着墜墜把我們拖回來。

     我們活着,比死了還要難受。

     他娘的皮團長,貓戲耍耗子好殘忍! 皮團長說:洋鬼子要來修鐵路,搶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