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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锔鍋匠僵硬地保持着固有的姿勢,好象沒聽到四老爺的話。

     四老爺從地上提起锔鍋匠的兩隻大鞋,對四老媽說:賤貨,别嚎了,給他包紮包紮,讓他走! 四老爺走出屋,走出院子,一步比一步沉重地走在幽暗的小巷子裡。

    牆頭上的扁豆花是一團團模模糊糊的白色暗影,蝈蝈的鳴叫是一道道飄蕩的絲線,滿天的星鬥驚懼不安地眨動着眼睛。

     抓奸之後,四老爺除了繼續看病行醫之外,還同時幹着三件大事。

    第一件,籌集銀錢,購買磚瓦木料油漆一應建廟所需材料;第二件,起草休書,把四老媽打發回娘家;第三件,每天夜裡去流沙口子村找那個喜歡穿紅色上衣的小媳婦。

     從我們村到流沙口子村,要越過那條因幹旱幾乎斷流的運糧河。

    河上有一道橋,橋墩是松木樁子,橋面是白色石條。

    年久失修,橋墩腐朽,橋石七扭八歪、凸凹不平。

    馬車牛車行人走在橋上,橋石晃晃悠悠,橋墩嘎嘎吱吱響,好象随時都有可能坍塌。

    四老爺一般都是在晚飯過後星光滿天的時候踏上石橋,去跟那個小媳婦會面。

    這條路四老爺走熟了,閉着眼睛也能摸到。

    小媳婦家住在河堤外,三間孤零零的草屋。

    她養着一隻小巴狗,四老爺一走到門外,小巴狗就親熱地叫起來,小媳婦就跑出來開門。

    有關小媳婦的家世,我知道得不多。

    她是怎麼和四老爺相識,又是怎樣由相識發展到同床共枕、如膠似漆,隻有四老爺知道,但四老爺不肯對我說,我用想象力來補充。

     我說,四老爺,你不說我也知道。

    四老爺說,毛孩子家知道什麼!知道你怎樣勾搭上了小媳婦。

    四老爺搖着頭,挺凄涼地笑起來。

    我說,四老爺,你聽着,聽聽我說得對不對——你認識小媳婦逃不出這兩種方式:一,你去流沙口子村給小媳婦看病;二,小媳婦到藥鋪裡來找你看病。

    第一種可能性比較小,因為小媳婦年輕,不可能有什麼不能行動的重症,即便是你去她家為她看病,那時候她的昏頭昏腦的公公還在,這個老東西象隻忠實的老狗一樣,為他犯了案子跑去關東的兒子看護着那塊肉。

    她的公公是你跟她相好之後得暴病死的!你記住,四老祖宗,那老東西死得不明不白!第一種可能性排除了,那麼,你就是在你的藥鋪裡認識了小媳婦的。

    四老祖宗,你的藥鋪裡邊的格局是這樣的:四間房子,東邊三間是打通了的,東西向立着兩架藥櫥,藥櫥外是一道櫃台,櫃台是用木闆架起來的,下邊是空的,彎腰可以鑽進去,當然彎腰也可以鑽出來。

    一台制藥的鐵碾子在牆角上放着,櫃台外的牆角。

    一盤切草藥的小鍘刀與藥碾子并排放着。

    碾子象個鐵的小船,中間一個安有木軸的大鐵輪子,你後來用蝗蟲屍體制造那種騙人的丸藥時,就是用這個鐵碾子粉碎原料。

    最西邊一間是個套房,有兩扇薄薄的門。

    套房裡有一盤火炕。

    在櫃台外的西南牆角上,你還壘着一個竈,竈口朝北,竈上安着一口八印的鐵鍋,你用這口鍋炮制中藥,也用它炮制過騙人的假藥。

    屋裡拾掇得很幹淨,炕上被褥齊全。

    裡屋裡有茶壺茶碗,還有酒壺酒盅。

    你的藥鋪、也是你的診所,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四老爺點點頭。

    )好了,戲就要開場,藥鋪是舞台,你和小媳婦是主要演員,也許還應安排幾個群衆角色。

     那是四月裡的一個上午,濃郁的春風象棉絮般湧來,陽光明媚,你診所的院子裡的槐樹上槐花似雪,槐花的香氣令人窒息,幾千隻蜜蜂在槐樹枝丫間采集花粉,它們胸前挎着兩隻花籃嗡嗡地飛着,院子裡飛來飛去的蜜蜂象射來射去的流星,金黃色的流星,你的牆壁上挖了幾個大洞,洞口用鑽着密密麻麻洞眼的木闆封住,這就變成了蜜蜂的巢穴,蜜蜂們從那些洞眼裡爬進爬出,辛勤地釀造蜂蜜——可以形容一句:蜜蜂在釀造着甜蜜的生活,釀造着甜蜜的愛情。

     這樣的季節這樣的氣候這樣的環境,你知道,人們最容易春情萌動,你一定忘不了一句俗諺:四月的婆娘,拿不動根草棒。

    女人們都慵倦無力、目光迷蕩,好象剛出浴的楊貴妃。

    她們的肉體焦渴,盼望着男人的撫摸,她們的土地幹旱,盼望着男人的澆灌。

    這些,你用你的陰陽五行學說可以解釋得很清楚。

     所以,我把你和她的初次接觸安排在四月裡一個春風拂煦、陽光明媚的上午。

     我緊緊逼視着聚精會神聽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