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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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在不斷發展變化;希望有時變成失望,看來滿有把握的問題,有時會落一場空。

    楊曉冬他們所進行的工作恰恰就是這樣。

    昨天一整天,營救梁隊長他們的工作進行的很順利。

    内部探實了敵人赴馬駒橋出發的日期;外邊聯絡了打伏擊的主力部隊;關敬陶答應暗中助一把力;韓燕來彙報工作時說,他們幾個結義弟兄答應随時為朋友兩肋插刀。

    這一切的一切,被今天上午小燕送出來的蠟丸粉碎了。

    蠟丸的消息說: 我們得到确息,敵人明晨(十八日)送我們到馬駒橋。

    事情已到最後關頭,隻得拚命。

    我已聯絡好獄中同志,決定途中暴動。

    因為時間迫促,估計外面軍隊是無法趕到了,假如内線同志還有可能援助的話,注意我們的記号——車上插紅旗…… 為了讨論這個非常緊急的問題,楊曉冬決定立刻在城外召開會議。

    通過小葉的幫助,他又進了教會醫院。

     時針指在十二點上,楊曉冬穿着印了藍色号碼的病人衣服,躺在特等病房。

    他的腦袋枕着兩個手心,右腿搭着左腿,發黑的濃眉皺緊,眼睛忽悠忽悠地盯着屋頂,在開會人沒到來的時候,他在構思一個新的計劃。

     沒有多久銀環進來了,見楊曉冬正在深思,她不願攪亂他,悄悄坐在旁邊沒有作聲。

    随後小燕也來了,半天的時間,她做到了兩件事,早晨送出蠟丸,現在又到兵營裡找到她的哥哥,這些使得她私心竊喜,原想大話小話地說道幾句,可是,當她察覺到這間屋裡有一種沉默嚴肅的空氣,她受到感染,立刻收斂了笑容,傍立在銀環的下手。

    半晌,楊曉冬問小燕: “你見到他們啦?”他說話時身體不動,眼睛仍盯着屋頂。

     “哥哥說他随後就來。

    ”小燕答完話,瞧着銀環,看她的表情。

     “镏子兌換啦?”他問銀環。

     “兌換了,全部換了六十塊僞鈔。

    ”銀環試着掏票子,覺着沒必要,旋又住手。

     這時外面有人輕輕叩門,門開啟處,小葉向屋裡招呼了一聲,把韓燕來和張小山讓進來。

    她自己朝銀環點了點頭就走了。

     小燕見人們要開會了,她望着銀環說:“我到外邊給你們看門吧!” 楊曉冬答複說:“這裡門不用看,你去邢家茶館等着,看外面有人取聯系不?有的話,馬上送個信。

    ” 病房剩下他們四個人,楊曉冬拿出梁隊長今天的來信給他們看。

    紙條從銀環傳到燕來,一分鐘後又遞給張小山。

    這個小小的紙條,比最難解答的學習題還要複雜的多,大家面面相觑,誰在一時半刻裡也提不出肯定的答案。

    屋内的空氣更加嚴肅更加沉默,沉默到難挨的時候,楊曉冬站起來說: “我們召開臨時緊急會議,要讨論的問題,就是剛才大家看到的那封信。

    情況不要再擺了,獄中的同志決定要幹,外邊的武裝因了時間關系,肯定是不能來,事情就在明天拂曉,距現在也隻十多個鐘頭,同志們商量商量,看怎麼辦吧?” 韓燕來說:“我這麼看:你是我們的領導,水平又高,不必讨論啦,把你想好的主意拿出來,要幹就幹,是刀山我們也鑽去!” “咱們這是黨的會議,不能由我一個人決定,集思廣益,大家讨論。

    ” 張小山十分擔心他們的梁隊長,看到紙條時,他的肝膽都要爆裂了,他認為讨論去不去救是多餘的,他說:“還讨論什麼,要是今晚動作,我第一個沖進憲兵隊的大門,要是明早,我拚命也要爬上插紅旗的汽車。

    嗐!别這麼磨磨蹭蹭地讨論啦!” “我認為這件事還要考慮考慮,挽救同志,我是十二分的贊成,但自己的力量也要估計。

    昨天肖部長還對我說,内線不同外邊,不能動不動就冒險。

    我們内線力量既然不夠,可以先給外邊送信,來不及的話,再從長想法子……”“我不同意!”韓燕來打斷銀環的話,也沒申述什麼理由。

     經過争論,銀環深化了她的意見。

    她認為内線工作保存力量非常重要,不能輕易公開面目,更不能砸鍋暴骨。

    如果會議決定要行動,她主張公開的和隐蔽的力量從組織上分開,内線要留下作領導工作的人。

     楊曉冬說:“我們意見雖有分歧,但都有可取之處。

    應該營救受難的同志,也不是砂鍋搗蒜一錘子的買賣,留人問題可以留,從條件上看,留下燕來比較合适。

    ” “留誰也不能留我,你要到戰場,我還能不跟着,必須留,就留她,意見是她提的,又是女同志。

    ” “女同志就應該留下?”銀環的臉唰地紅了,想分辯分辯。

     楊曉冬制止說: “留人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先不讨論。

    我再說一遍,銀環的意見,有它的道理。

    我們這種作法,是自願的,也是被迫的。

    這樣作不隻是挽救我們的階級弟兄,其中還有更重大的理想,就是要在敵人大規模進山‘掃蕩’之前,給他一個當頭棒喝。

    自然羅,組織這樣大的舉動,貪這樣大的兇險,又來不及具體地請示領導(領導上有原則指示),也很可能犯錯誤。

    果真如此,由我把責任擔起來。

    但我們這樣幹,還不是象銀環同志說的那樣冒險。

    你們看,梁隊長他們已經決定途中暴動了。

    他們出來就是一支雄厚的力量。

    我們行動在郊區,便于向根據地靠攏,而且這個地區的敵人内部,無論上層和下層都有咱們的工作基礎,成功條件是很充分的。

    好,現在說說我考慮的意見吧!” 楊曉冬把自己考慮過的計劃,從化裝襲汽車、營救同志、乘勢促使關團起義、相機擴大戰果等一系列的意見向大家談了。

    韓燕來、張小山在具體措施上作了補充。

    銀環給他們攤開城郊地圖,楊曉冬在有關的公路崗樓都作了标幟,在蘆葦河西岸炮樓處劃了個大大的紅圈。

    一切快作完的時候,小燕回來了。

    她說,邢家茶館沒有人來,她想抽下午工夫再到周伯伯那裡走一趟,看看有沒有必要。

     楊曉冬說:“十分必要!”馬上叫銀環把兌換的僞鈔分一半交給小燕,他說:“你把錢交給周伯伯,要他今晚明晨想辦法叫他們吃足飽飯。

    并轉告梁隊長一句話:‘遇橋插旗,過河動手。

    ’” 小燕走了。

    韓燕來他們也辭别着要走,楊曉冬囑咐說:“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分區介紹的其他關系不動,邢雙林和他所掌握的人也暫不動,夥夫老趙都不動。

    一團一營劉營長到必要時再通知他,今晚派人告訴蘆葦河炮樓的馬班長,要他相機支援我們。

    主要是使用你們在團部的幾個關系。

    回去馬上找到小湯和蘇興旺他們,大家夜間一塊溜号,到邢家茶館門口集合!” 屋裡就剩下銀環了。

    她心裡凄惶不安,她的同志和愛人,今夜就要出發,去充當沖鋒陷陣的突擊手,這不是勢均力敵的兩軍作戰,而是兵力十分懸殊的交鋒。

    她恨不得伴随他去,至少能跟他多坐一會兒,但這都不可能,她同樣有重要任務,她必須立刻去找小陶和那幾位僞軍太太,利用夜間打牌聚會,天明聽到槍響,伴随她們出城。

     她有心鼓勵楊曉冬幾句,但感到象他這樣的人不太需要;有心吐露幾句情意綿綿的話,又怕影響他的情緒。

    無可奈何時她慢慢踱到他的跟前說:“我也該走啦!”她伸出手,想簡單的就此告别。

     “你急什麼。

    我還有話對你說咧。

    拿過小葉招待咱們的紙煙來。

    ” 銀環拿了煙,掏出一支,并給他燃着火柴。

     “銀環,我的好同志,我知道你是雙料的關心:關心事情的成敗和我本人的安全,對嗎?我剛才說過,我們這次是化妝襲擊,第一、利用合法面目,這會造成敵人麻痹,他們想不到有人在他脖子底下‘下嘴’;第二、還有關敬陶掩護和雄厚的内線力量。

    我們一定要利用這些條件,狠狠地打擊敵人。

    給根據地軍民吐氣,給犧牲的同志報仇。

    ”他是在給她作思想工作。

     “事情不都是象想象的那麼簡單。

    ” “自然羅!我們要從壞處着想。

    我看最不幸的前途是:我們給敵人嚴重打擊後,沖不出敵人包圍,全部壯烈犧牲。

    這算到頂啦!假如真是這樣(我可從沒這樣想),内線力量,具體說,我們在敵人軍隊的力量,當然要受到一部分損失,但我們黨在省城的地下實力是雄厚的。

    獲得重大代價之後受點損失也是值得的。

    至于你個人,要客觀,要冷靜,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戰火中的伴侶不是都能夠白頭到老的。

    抗戰六年來敵人奪走了我們多少同胞的生命,妻離子散鳏寡孤獨的人,數也數不清。

    我們共産黨人眼硬,多麼嚴峻的情況,我們也能撐過去……” “嘿呀!你呀,你不要向我說教啦!”她掏出手帕,抹幹濕潤的眼睛。

    “這些我都懂,何必說得那麼凄涼呢!我問你,現在是四點鐘,要不要晚上八點,我抽空來看你一下?” “那就不必啦!” “你身體很弱,我告訴小葉,晚上給你搞點好吃的,需要的話,叫她給你打一針強心劑。

    ” “我的強心劑不是藥物,是要你發揮才能把那幾位僞軍太太準時地平安地帶出去。

    還有,是要你給我點快樂的顔色。

    ” 銀環笑着攤開兩手:“好!我全部答應你的要求。

    祝我們在二十四小時後勝利的會見,祝我們這次戰鬥的成功!”她向他撲過去緊緊地握手。

     傍晚,關敬陶第一營的劉營長下班回家了,他坐在轉椅上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下班之前,他在團部裡負責挑選兩個班配合憲兵隊執行押送任務,大家都不願去,唯獨新到通訊隊的那個姓張的小個子,争着要去,這個現象在治安軍士兵裡很稀罕。

    正思索中,他妻子從外面進來,說關太太來了電話,邀她同其他營連長的太太們去打牌,問該不該去。

    劉營長沉吟了半晌,忽然說:“你一定要去,不但你去,還幫助關太太把一二營的女眷們都找了去。

    我看,不準是為打牌。

    ”見她不明白他的話,劉營長低聲說:“前天我接到了邊區黨委的指示,說要有新的領導人同我接頭。

    叫我堅決聽從他的指示,看樣子,我估計是有特殊任務。

    這兩天裡,我看到關團長心事重重,不斷發牢騷,聽說他把銀行的存款都支出來了。

    團部傳令兵當中,有些可疑的迹象,剛才派往憲兵隊出差的也發現了點征候。

    這些,外行人不好看懂,依我看,這場牌局裡有事,你好好收拾準備一下,可能咱們常盼望的那一天,就要到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