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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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凄苦的心情得到片刻的溫熱和甯靜。

    一天的勞累和痛苦之後,他常常象受了委屈的孩子,晚上燈一吹,把臉埋進妻子的懷中,接受她親切的愛撫和安慰。

    她兩隻結實的乳房常常沾滿他的淚水。

     感情豐富的男人啊,在這樣的時候,他對女性的體驗是非常複雜的;其中包含對妻子、母親、姐姐和妹妹的多重感情。

    溫暖的女人的懷抱,對男人來說,永遠就象港灣對于遠航的船、襁褓對于嬰兒一般的重要。

    這懷抱象大地一樣寬闊而深厚,撫慰着男兒們創傷的心靈,給他溫暖,快樂和重新投入風暴的力量! 孫少安在秀蓮的懷抱裡所感受到的遠遠不止這些,他無法說清秀蓮的體貼對他有多麼重要。

    他不僅是和她肉體上相融在一起,而是整個生命和靈魂都相融在了一起。

    這就是共同的勞作和共同的苦難所建立起來的偉大的愛。

    他們的愛情既不同于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更不同于田潤葉和李向前現在的愛情,當然也和田潤生與郝紅梅的愛情有區别。

    孫少安和賀秀蓮的愛情倒也沒什麼大波大折,他們是用汗水和心血一點一滴彙聚成了這深情的海洋……當我們懷着如此莊嚴的心情談論少安和秀蓮在痛苦中這美好感情的時候,不得不尴尬地宣布:由于他們頻繁的兩性生活使秀蓮節育環出了點問題,結果讓她懷上了娃娃。

     嗨!這個孩子來得實在不是時候——而生活就常常開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把這個孩子打掉吧!”少安痛苦而溫柔地對妻子說。

    “咱光景爛包成了這個樣子,一無愁得人連頭也擡不起來,怎有心思再撫養一個孩子呢?再說,咱又沒有生二胎的指标!孩子出世後,連個戶口也報不上,公家不承認,以後怎麼辦?”“不!我非要這個孩子不行!我早就想要個女兒了。

    再愁再苦,我也不怕。

    娃娃生下後,不要你管,我自己一個人拉扯,你放心…… “你這狠心的人!你怎能不要咱的骨肉呢?打掉?那你先把我殺了!公家不給上戶口,咱的娃娃就不要!反正這娃娃是中國人,他們總不能攆到台灣去!” “台灣也是中國的……”少安苦笑着想糾正妻子。

     孫少安扭不過秀蓮的執拗,隻好承認了這個現實——這意味着明年,他這個家就是四口人了!既然秀蓮要這個孩子,少安和她一樣,也希望是個女孩子,俗話說,一男一女活神仙!他們甚至在被離裡已經給他們未來的“女兒”起了乳名——燕子。

    虎子、燕子,兄妹倆的名字怪美的!妻子懷孕後,實際上增加了少安的苦惱。

    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吃飯的嘴。

    當然,養活兒女們長大,他還是有信心的。

    可是,作為一個父親,他的責任遠不止于把孩子喂飽;他應該有所作為,使孩子在生活中感到保護他們成長的人是強大的,并為自己的父親而感到自豪!他絕不能讓他們象自己一樣,看着父母的愁眉苦臉長大。

    他的虎子和燕子,無論在體格上,精神上和受教育方面,都不能讓他們受到委屈和挫傷——這是他自己苦難生活經曆所得出的血淚般的認識! 這一切都取決于他——取決于他倒究能在這個充滿風險的世界上以什麼樣的面貌來生活。

     唉,就眼下這種灰樣子,孩子照樣得跟上他倒黴!他已經感到,馬上就要上小學的虎子,這一年來看見他和秀蓮愁眉不展,也懂得為他們熬煎了。

    是呀,他自己到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明白了多少事;當時家庭悲劇性的生活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孫少安萬分痛苦!萬分焦急!他是一個有些文化的人,常常較一般農民更能深遠地考慮問題。

    正因為如此,他的苦惱也當然要比一般農民更為深刻……莊稼大頭收過之後,少安有時也去石圪節趕集。

    他既去散散心,也在那條塵土飛揚的土街上出售一點自産的土豆和南瓜,換兩個零用錢以頭回日常用的油鹽醬醋。

    債務是債務,每一天的日子還得要過呀。

     這一天下午,他提着煤油瓶從石圪節蔫頭耷腦往回走。

    在未到罐子村時,從米家鎮方向開過來的一輛大卡車,突然停在了他身邊。

    駕駛樓裡即刻跳出來一個人,笑嘻嘻地向他伸出了手。

     少安馬上認出,這是他在一九八一年原西縣那次“誇富”會上認識的胡永合。

     他趕緊把油瓶從右手倒在左手,握住了永合的手。

    永合早已是聞名全縣的“農民企業家”。

    少安和他雖交往不多,但兩個人已經算是朋友了。

    在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