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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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也罷了,你再揭瓦,我把你用碾杆戳下來!”屋頂上人說:“你真小氣,趕走了廠子,你什麼沒有?”屋主說:“廠子沒來時我又有個球哩?!”屋頂上人說:“旺叔,你不顧大局哩!”屋主說:“我顧大局誰顧我哩?下來,都下來!”屋頂上的人都下來了,西夏也就下來,她聽見屋主恨恨地說:“女人也上我的房?!” 西夏跑出院子,她想找到子路,看樣子工廠不會開門了,王文龍和蘇紅不得見到,就隻有去勸說勸說蔡老黑,停止這種對打,但怎麼也找不着子路,而聽見有人在說:“王文龍跑了,王文龍拉着菊娃坐車從廠後門跑了!”西夏似乎不大相信這是真話,卻見人群呼啦啦擁近了工廠大鐵門,果然再也沒見廠院牆裡往外扔東西了。

    大門先是被人用石頭砸,發出哐哐的聲音,接着被人喊着号子往上擡,但大門沒有擡開,慶來就彎腰趴在牆根,雷剛踩着慶來的脊背和頭往牆頭上爬,爬上去了,咚地一聲跳下去,從裡邊打開了大門,人呼地擁進去。

    西夏順着人群一到大門口,她立即像架在了浪頭上,雙腳并不挨地就被擠進了院門,她看見那座二層的辦公樓的門口被巨木封死,院中和二層樓上已沒有了一個人。

    人群就在院子裡罵:“走了和尚走不了廟!砸,把這電鋸棚砸了去!”立即就一群人過去用木棍砸那三台電鋸設備。

    西夏第一回進這院子,院子到處堆放着木頭,電鋸棚裡的木頭有被解成一半的,解成薄頁的,解成木條的,木屑,刨花,鋸末一堆一堆。

    那電鋸就徹底被搗毀了,有人擡了一根原木去撞棚的立柱,撞了幾下沒撞倒,丢下原木卻抱起一大捆解開的木條就往廠門外跑。

    一個人這麼幹了,立即五人十人二十人都抱了東西往外跑,滿院裡的人喊:“拿!為啥不拿?他們不是富了嗎,我們也應該富的!”有的扛了木頭,有的抱了草繩,有的拿了大錘和鋸子,有的竟把樓前的鐵皮桶也提走,更多的人去院子另一座平房裡去扛那裝在了紙箱裡的地闆條。

    晨堂在衆人沖進廠内的時候挑了他的糞筐也進來的,他已經不在惜他糞筐裡的糞了,用鏟子鏟着往大鐵門上塗,往辦公樓的一樓窗子上塗,黃蠟蠟的臭屎令人反胃惡心。

    正當他将一鏟糞拿着去塗在食堂門口的水缸上,身後一時沒了鼓掌聲和叫好聲,扭過頭來,滿院的人都在搶拿财物,便頓時丢了糞鏟,從食堂窗口跳進去将那瓷盆鋁鍋,銅勺鐵壺抱了一懷,又從窗口跳出來,一邊往糞筐那兒跑,一邊有東西掉下來,叮咣咣惹人。

    已經有婦女眼紅了晨堂,問:“哪兒的?哪兒的?”伸手就奪,晨堂拱着腰打轉轉,一腳将糞筐踢翻,倒出了糞去,遂哐地一聲将懷中的東西一盡兒丢進筐裡,說:“你還要?你還要?!”婦女就不奪了。

     西夏在人群裡被撞倒了幾次,那麼多認識的人,她叫誰誰也不理,終于看見了蔡老黑和雷剛,還有那個留着長發的瘦臉男人和狗剩,四個人擡着一根粗木用力去撞電鋸棚的柱子,她跑過去抱住了柱子,說:“蔡老黑,這是犯罪啊,你再不制止,今日還要出人命哩!”蔡老黑說:“誰叫他王文龍不敢見群衆?你不讓群衆出氣怎麼辦?讓他跑麼,帝國主義反動派夾着尾巴逃跑了!”他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雷剛狗剩和那長發瘦臉也都哈哈大笑,把粗木放在地上,說:“我們可以不撞了,但群衆是自發起來的,能制止誰去?什麼是怨聲載道,什麼是天怨人怒,他王文龍來看看麼,他吳鎮長也來看看麼!”電鋸棚的柱子終是歪斜而沒有倒塌,但有一股煙冒起來,棚南角的刨花被點着了,立即烈焰騰空,黑煙彌漫了院子,西夏同所有的人都咳嗽了。

     濃煙裡,辦公樓二層的一間窗子被哐啷推開,蘇紅出現在那裡,大聲說:“你們是日本鬼子還是土匪?蔡老黑,你聽着,這犯罪的一切後果你要負完全責任!”院子裡立時靜下來,拿東西的把東西放下,仰了頭往樓上看,他們壓根兒沒有想到廠裡還敢有人,而且竟是蘇紅!蔡老黑跳起來,罵道:“我負你婊子的屄!王文龍呢,你讓他給高老莊人說話麼,犯罪,誰在犯罪,是誰在掠奪高老莊資源,是誰在以錢行賄錢權交易,是誰在斂财暴富制造貧困,是誰在草菅人命,死了富任、安平、得得和背梁?!是地闆廠!是地闆廠的王文龍和你蘇紅!”蘇紅說:“你蔡老黑别煽動群衆,你有理你和廠長去說,你領人在廠裡打砸搶算什麼能耐?打砸搶分子麼,暴徒麼,黑社會麼!”蔡老黑冷笑了幾聲,說:“我什麼都不是,我蔡老黑就是我蔡老黑,可我蔡老黑敢來見他,他卻不敢見我麼!他溜了,他有理溜什麼?!”蔡老黑舉起了手,乍着小拇指,呸呸呸地在小拇指上吐唾沫,院子裡就起了一陣哄笑聲。

    蘇紅說:“王文龍怕了你?!可地闆廠也不是人都跑完,死完了,王文龍走了,還有我哩!”蔡老黑說:“好麼,蘇紅見過世面,千人萬人的男人都經見了,蘇紅是英雄!你下來麼,你怎不下來?!”窗口上的蘇紅就不見了,不一會兒,一層的門被打開,看得見裡邊縱縱橫橫的曾用來頂門的木頭,蘇紅一身紅衣走了出來。

     在這一瞬間,西夏佩服了蘇紅,她以為蔡老黑這麼激将,蘇紅是不會單身走下來的,但蘇紅卻走下來了,她穿的一件紅色的套裙是那樣鮮亮和得體,頭梳得一絲不亂,畫了眉,塗了唇膏,那雙高跟皮鞋噔噔作響。

    蔡老黑也明顯地愣了一下,舉止有些失态,竟轉了身對那群人說:“把死人擡過來,讓蘇紅說王文龍是哪一個辦公室,他人跑了,屍體就停在他的老闆桌上!”人群就騷亂起來,擡屍體的擡屍體,但更多地站在了蘇紅面前,眼裡射着兇光,口裡噴着熱氣。

    蘇紅卻厲聲說道:“修子呢?修子!”修子披頭散發站在死人的門闆邊,她紅着眼,說:“叫我咋呀,有屁就放麼!”蘇紅說:“背梁是不是你男人,他人都死了,你還忍心讓别人這麼折騰他?!”修子說:“我這是為背梁報仇哩,事情不解決,屍體就停在廠長辦公室!”蘇紅說:“怎麼沒解決?解決的條件即便你不滿意,還有鎮上縣上的政府的,這麼擡屍鬧事,放火砸廠,這是舊社會還是文化大革命?你那腦子呢,就那麼容易讓人把你當槍使?!”蘇紅說得殘火,旁邊的人就躁起來:“誰把修子當槍使了?你把話說明白!”蘇紅說:“想當婊子就不要去立牌坊,是誰誰心裡清楚!”蔡老黑說:“呀呀,她還說婊子,誰是婊子?你是婊子!你是怎麼在省城掙的錢,你又怎麼當的副廠長,你靠什麼,靠你那二指寬一溜子屄嘛,你個賣屄的貨!”西夏聽蔡老黑說出惡心話來,心裡就極端反感,她撥着人往裡擠,她要警告蔡老黑,但是,人群一下子亂了,是蘇紅一下子撲過去抓破了蔡老黑的臉,蔡老黑就勢煽了蘇紅一個耳光,蘇紅又抓住了蔡老黑的胳膊不放,兩人挽了一疙瘩。

    西夏尖聲叫道:“蔡老黑,你不能動手!”這一叫,人群皆驚了一下,蔡老黑看見了西夏,他說:“我要打她,十個她也沒了,雞不跟狗鬥,男不跟女鬥!”竟往廠大門外走。

    而蘇紅哪裡就讓他這麼走脫,仍死死揪着他的手,但她拉不過蔡老黑,蔡老黑還在走,她就被拖倒在地,如蔡老黑拖着一袋糧食。

    這麼拖了十多米,蘇紅的裙子就擁了一堆,露出白生生的肚皮,人群就又哄哄起來,西夏才要近去拉平那裙子,她看見了那個長頭發瘦臉的男人伸手在蘇紅的肚皮上摸了一把,說:“瞧這婊子的肉,她就靠這一身肉掙錢哩!”便有七隻手過去在那肚子上摸,并有人拉住了蘇紅的裙褲,這一拉,無數的手都去拉,裙褲被拉扯了,蘇紅裸了下身還在地上被拖着,終于她手松下來,渾身蜷卧在院中。

    西夏不顧了一切沖過去,撿起了那已破的裙褲蓋住了蘇紅,發了瘋地叫道:“誰要再來動她一指頭,我今天就和誰拼了!滾開!滾開!都滾開!”說完,竟眼睛發白,身子軟下去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