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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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蘇紅說:“廠裡的生意是好,但現在辦個企業,各方面的攤派款太多,這個稅那個費的,生産的又是地闆條,縣上的領導姓張的要裝修房,姓李的也要裝修房,吳鎮長一到廠裡去,我頭就大了。

    這不,近幾日高老莊一些人就吵吵嚷嚷要求廠裡修鎮街路哩,吳鎮長又提出縣人代會快要召開了,他是個代表,他讓廠裡準備一批毛巾被,說他得給他所在的小組每人送點禮品呀,唉,一個蘿蔔幾頭切哩!”子路說:“人代會上送什麼禮品?修修鎮街路倒是正事。

    ”蘇紅說:“你也是這麼說?我現在才明白五十年代初打土豪分田地時農民為什麼熱情那麼高的!”子路就笑了笑,又打了個哈欠。

     西夏回來,蘇紅就走了,子路忙問蔡老黑那邊的情況,怎麼現在才回來,西夏一肚子氣沒處出,說:“讓你去你不去,我差一點成了‘三陪女’了!”一邊脫衣上床,一邊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埋怨順善利用她,又罵那個大胡子一副桃花眼,不是個好東西。

    子路說:“是不?”一邊手就伸到西夏的身上去了。

    西夏立即把腿絞住,說:“我要是不溜走,那色狼真要幹什麼事,我看順善也不會顧及我的!”子路說:“那他不敢的!”手還在摸。

    西夏說:“你好好說話着,又要幹什麼呀?”把子路手撥開了。

    子路嘿嘿地笑,說:“你能溜走了,我可沒處溜,你再不回來我可成蘇紅的‘三陪’了!”西夏說:“那還不是好事,誰給你上美人計,你能不将計就計?!”子路說:“都說蘇紅是狐狸精變的,真是狐狸精變的,她說個不停,越說越來精神,我倒困得眼皮都擡不起了,疑心她在采我的氣哩!”西夏說:“那你還發騷得摸啥哩?睡吧睡吧,我也暈頭暈腦的。

    ”伸手噔地拉滅了燈。

    子路摸黑脫了衣服,上炕睡下,念頭消失過去,困意立即襲上大腦,酣聲就起了。

    西夏卻說:“子路,娘心慌病還犯了沒有?”子路含含糊糊說:“沒。

    ”西夏說:“你不是答應過給我買一對耳環嗎?”子路說:“戀愛時要給你買你不要,現在想要,沒了。

    ”西夏說:“這你得給我買!拿買耳環的錢給我買一個大金戒指,我再送給娘,讓娘病一犯熬湯喝。

    ”子路卻睡沉了,再沒言語。

     翌日,子路又提說返回省城的事,西夏說不急的,她才發現了那些元畫像磚,她還要再收集收集,說不準兒還能再碰見别的好東西,甚至她有了個想法,以這批畫像磚、碑刻為突破口,好好要了解一下高老莊的人到底是怎樣遷徙來的,怎麼一步步變得這麼矮?子路臉上不悅起來,哪一壺不開,偏提哪一壺,子路就警告西夏:你若這麼說話,讓高老莊人聽到了,非把你趕走不可!西夏吐了一下舌頭,說:“矮子還不讓人說矮?!我再不說矮了,連矬也不說,低也不說,武大郎也不說!”氣得子路窩了她一眼,又到炕上去睡下。

    西夏攆進來,說:“你生氣啦?我知道你為啥生氣,是昨夜裡沒答應你,你就逼着我回省城呀!求求你,咱再呆一段日子,好不?你笑笑就同意了!笑了!笑!”但子路沒有笑。

    西夏就拿手戳他胳肢窩,兩人在炕上滾蛋兒,子路終憋不住,撲地笑了。

    子路一笑,西夏坐起來,說:“哪裡的媳婦有我這麼好的,别人恐怕是鄉下呆一天半晌就走,我多留幾天孝順你娘,你倒還不願意?!”子路說:“那好吧,你不走,那我也得做我的學問了,我一直想寫一篇高老莊地方土語的文章,趁機我就做我的收集工作呀!”西夏說:“我愛你就愛上你是個事業型男人!”卻從子路口袋掏出三百元來。

    子路問:“你要錢幹啥呀?”西夏說:“昨晚已經給你說了!”就當下去了鎮街的小爐匠鋪子去訂做戒指。

    子路也就從此開始他的工作,每日憑記憶在筆記本上記錄一些,又向娘問了許多,一有空就去南驢伯家聊天,有意逗引南驢伯和嬸娘說些土話,慢慢也将因菊娃而引起的不愉快的事放淡下來。

    幾天内,他整理了一大本,歸納了三大類。

    第一類,高老莊人是最純粹的漢人,土語中使用的一些詞原本是上古語言在民間的一種保留,如說口中淡不說淡,說寡,抱孩子不說抱,說攜,吃飯不說吃,說侄,滾開不說滾,說避,髒說髒兮兮,自在說受活,湯多說湯寬。

    一類是高老莊曆史上多戰事,有兵痞土匪,高老莊人又好武喜鬥,有許多江湖語,如土匪叫逛山,當兵的叫糧子,刀叫溜子,魚叫擺兒,眼睛叫泡兒,死黨叫堅鋼。

    一類與性有關,男生殖器說成錘子,巴子;女生殖器說成屄,癟,更多的是說(song),什麼詞都可以配上這個字罵人。

    每晌回來,子路都會講一堆土語給西夏聽,西夏又驚奇又忍不住嘎嘎大笑,她出門去也多留神那些土語,一日去鎮街買香皂,幾個人在說:“鳳蘭給雷剛騷情哩!”她問:“騷情是什麼意思?”那些人一見西夏不是本地人,便說:“是謝謝。

    ”她就記住了,買了肥皂,從商店往外走,不小心下台階跌了一跤,肥皂摔出丈把遠,一個老漢就撿起給她,她忙說:“多騷情你!”周圍人哈哈大笑,那老漢也瞪了她一眼走了。

    回來給子路說,子路也笑得前俯後仰,說騷情是谄媚的意思,弄得西夏臉紅脖子粗,羞得再不敢輕易問那些土語了。

     高老莊人都知道了子路在搜集地方土語,見天有人來提供材料,每有人來,家裡都有好茶好煙相待,他們說土語,也說高老莊發生的一切新鮮事,誰家和誰家為一道屋檐水的陽溝打架了,誰家的媳婦和婆婆吵嘴,婆婆又嚷道着上吊呀跳崖呀,誰和誰的老婆在太陽坡的樹林子裡幹起那事,讓迷胡叔扔着石頭攆跑了,家長裡短,是是非非。

    更多的人說着說着就罵起了地闆廠,說他們在雷剛幾個人寫的反映信上也是簽了名按了手指印的,蠻指望反映信給了那個副縣長,地闆廠就可以修鎮街的路了,可怎麼着?副縣長把信封給了吳鎮長,吳鎮長把信又轉給了王文龍和蘇紅,屁事都不濟,屁還有個臭味的,這反映信就如此無聲也無息?!說到這些,子路就裝糊塗,要用别的話岔開去,見西夏還在問這問那,也總是支派了西夏去水泉裡洗衣服呀,去淘米呀,看雞下了蛋沒有?西夏也惱了,幹脆去看石頭作畫,将孩子一年多來所畫的畫稿從炕席下、櫃角裡收攏在一起,熨平,一一編号,記下做畫的時間,意欲回城後将來為孩子出一本畫冊。

    這日整理了十三張,還分頭起了畫名。

     宇宙神:骷髅佛者,兩手捧地球,肩上又有八手,左四手分别拿有塔、葫蘆、骷髅、蟲子,右四手分别拿有寶石、銅錢、城堡、梅花。

    雙腳間有台,台邊有火,火中有人舞劍。

    佛座如蓮花,有上升意。

    畫左有現代戰車,右有一縱隊飛機。

    畫面主體明确突出,“神”的意念巨大,而現代之物小小耳。

     骷髅勇士:畫面主體——骷髅——頂立畫中,一手持飛鋸,一手被箭射斷三指。

    腳下是骷髅遺骸。

    遠方的地平線上有小人大戰。

    線條肯定,形态生動,猶如崖畫。

    昭出兒童思維詭異,有與原始心态相通之趣。

     龍蛇戰車:上為龍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