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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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到輪椅上,說:“娘,都是我們不好,你不要生氣。

    ”娘說:“我不生氣?我在廁所裡啥也聽得明白,子路你是哪兒氣就在哪兒出麼,你尋西夏的茬?你又給石頭耍歪?趕明日你就得又煩我了?!你活獨人呀?你回來做啥,你還嫌這一家人沒死絕嗎?!”子路出門就走。

    石頭還在哭着要去找娘,西夏要把他從輪椅上抱着回屋,他雙手死抓着輪椅不丢。

    娘過去抱了,說:“你和你爹咋是一個德性!還哭啥哩?不哭了!”抱進屋去。

    院子裡隻剩下西夏,她坐在捶布石上越想越覺得委屈,起身回卧房就睡下了。

    子路的脾氣壞,這是西夏回到高老莊後發覺的,而且越來越壞,她檢點着是不是自己做得過分了,但她沒有錯呀!子路是見不得提說蔡老黑,對王文龍也是愛理不理的,子路的心裡依然是對菊娃有一份情的,所以才這麼脾氣焦躁,竟然對自己也開始罵粗野話了!人常說結發夫妻恩義長,那麼自己算什麼呢,這次她還是和他一塊兒回來的,整日守着他,若她沒有回來,還不知道這又是什麼情景?西夏想着想着,眼淚又從眼角流下來。

    窗外的檐笸上,一隻鳥在啄什麼食吃,嘟,嘟,嘟嘟嘟,西夏覺得那是隻有着一尺長的尖嘴鳥,從窗子裡伸進來啄她的腦殼,腦殼就疼,疼得發麻發木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西夏迷迷糊糊聽到那邊卧屋裡石頭不哭了,廚房裡有了風箱拉動聲,猜想娘是在做飯了。

    院子裡的雞嘎嘎地叫,是不是那隻母雞又在窩裡下了蛋,得意它的功勞啦?她想,我是該起來幫娘做做飯,或幹些小的零碎活了,但卻身沉得很,索性又睡去。

    那長嘴鳥又開始啄她了,啄了腦殼又啄她身上的被子,西夏手在空中揮了一下,睜開眼,子路卻悄無聲息地回來,也要上炕睡呀。

    她拿眼睛瞪着他,他說:“我也睡呀!”她說:“你兇夠了,你睡呀,你睡不成!”把被子裹起來,不給他蓋。

    子路偏要拉被子,兩人在炕上争奪着。

    子路說:“你讓娘聽見,還以為咱又打鬧了?”西夏說:“聽見就聽見,讓她也看看她兒子是怎麼個不講理!你把事情說清,你給我發什麼兇,你既然心裡丢不下菊娃,你娶我幹啥,又領我回來幹啥?我可告訴你,我是你合法的妻子,不是你從城裡帶回來的妓女!”子路說:“我哪裡沒把你當合法妻子?”西夏說:“我傻也不至于傻到個白癡,你心裡沒她,你恨蔡老黑和王文龍?你給我發兇哩,你再兇麼?!”子路說:“人急沒好口,我錯了行不行?”娘在廚房裡拿擀面杖敲案闆,叫道:“西夏,賊東西又回來啦得是?他又怎麼啦?”西夏說:“沒事,娘!”子路小聲說:“這還像個媳婦!”西夏說:“去,去,去,我倒看不上你這一點,你真要還愛菊娃就說愛,我還服你哩,這麼絲絲蔓蔓的,菊娃不愛你,我也心放淡了!”子路說:“再甭吓我,我膽小哩。

    ”上來卻抱住西夏要吻,說:“我能娶你心裡就全是你!自己養的豬都餓得哼哼哩,還有粜的糠?”西夏推開她,往廚房去。

     西夏在院子裡趕走了那隻紅脖漲臉的母雞,從雞窩取了熱雞蛋,心裡倒想:哼,你也真是沒粜的糠,就那點兒東西還想出賣哩?!進廚房對娘說:“我隻說他有志氣,出去三天兩天不回來了,卻又回來了!”娘笑了說:“他沒皮沒臉!我養的狗我知道狗脾氣,他就是在家裡愛使個小性兒,你别理他,他就好了!”西夏揭開鍋蓋,用勺攪了攪下進去的苞谷糁兒,讓娘将莞青幹兒煮進去,說:“娘,今日吃莞青糊湯呀……子路隻是恨蔡老黑。

    ”娘說:“他恨人家幹啥?”西夏說:“子路心裡是不是還是菊娃?”娘坐在竈火口不動了,直呆呆看着西夏,說:“這不可能的……西夏,子路脾性不好,卻善良哩,菊娃又在家裡住着,菊娃不嫁人,他當然也操心她的落腳,可眼看着她和蔡老黑好,男人家麼,心裡怕也不自在,這你要想得來哩。

    但他恨人家蔡老黑沒道理,他還能管得住菊娃嗎?”西夏說:“他操心菊娃我理解他,還不是整日催他去見見她嗎?”娘說:“男人家麼,你放開缰繩讓他跑,看他能跑到哪兒去,你越把他看得緊,那心越要野的,何況子路還不是那号野的人。

    他就是黏黏糊糊,又不會處事,難道走了一個菊娃還要再走了你,那他打光棍去!”西夏臉上有了紅白顔色,卻問:“娘,你覺得蔡老黑咋樣?”娘說:“我看那小夥好哩,菊娃卻不知怎麼就又不熱乎了他?”西夏說:“那我下午看看他去,他這回栽在蘇紅手裡,夠慘的,那麼大個男人在鎮政府哭哭啼啼,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那樣的。

    ”娘說:“人麼,都有背時的時候,你要去你去麼,不要讓子路知道,他心眼小。

    ”西夏說:“娘心眼大。

    ”娘說:“他和你爹一樣,你爹在世時,我也是受他一輩子惡水氣的。

    ”西夏說:“我像娘!”兩人倒咯咯咯地笑了一氣。

     下午裡,西夏大聲對娘說着她去蔡老黑家呀,偏讓子路聽着,子路不高興但也沒言語,這使西夏原本想着再看子路發脾氣,卻自己落個無趣,倒後悔沒叫子路一塊兒去。

    蔡老黑家裡霧氣騰騰地蒸馍哩,胖婆娘蒸了兩鍋,摸都是青疙瘩,心裡吃了緊,叫了鄰居梅花娘來,兩人叽叽咕咕說是撞着鬼了,鬼把馍捏青的。

    就捉起筷在水碗裡“立柱子”,每說一個亡鬼,拿水淋立着的三根一撮竹筷,令其站穩,但筷子皆倒,待說到:今日我并沒去别的地方,隻去給南驢家送些藥,筷子卻突然穩住,兩人都吓了一跳。

    一個說:“南驢還是活人,怎麼是鬼?”一個說:“活人也能成鬼的,活鬼!”一個說:“聽說他害癌了,快要死了,是不是怕死,靈魂出來害騷人哩要死早早去死,也讓陰間有鬼托生呀!”一個說:“鬼怕托生人怕死,都覺得各自世界好哩。

    ”兩人唠唠叨叨咒罵着,說:“你走!你走!”碗水裡的筷子還端端立着,梅花娘就拿刀将筷子砍倒,砰地将碗水從門道潑出來,潑了西夏一腳,屋裡的兩人立時傻了眼。

    西夏其實早在門口看着她們趕鬼,進院後原本要悄悄過來吓蔡老黑一跳,見廚房裡有人蒸馍,還以為蔡老黑在竈口燒火的,就把一切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

    兩個女人最害怕的是提說了南驢伯讓西夏聽到,就說:“西夏呀,你來了一會兒了?”西夏說:“才到就讓你潑上水了,是不歡迎我嗎?”胖婆娘忙用手巾替西夏擦鞋上的水,又端出一碟青疙瘩馍讓西夏吃。

    西夏說:“掌櫃呢?”胖婆娘就在院子喊:“喂,西夏來了,你還不起來嗎?” 西夏便往樓房裡走,見蔡老黑果然正從床上爬坐起來,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