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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豚雜管弦。

    留得一枝青玉杖,摩挲手澤尚斑然。

    ” 昆明王惕山推事,同輩中為詩學最早者。

    留學日本時,常課之外,辄事吟詠,迄今已二十餘年矣。

    平日頗喜朱筱園先生詠古諸什,謂格老氣蒼,得老杜佳處。

    其《因山東兵事感賦》四首,亦近似之。

    詩雲:“艨艟巨艦出扶桑,東亞兵争此濫觞。

    誰敢摧鋒學元敬,群将賣國罪邦昌。

    雄心那便螺吞象,後患尤虞虎繼狼。

    遙望青齊成浩劫,玄黃龍戰勢方張。

    ”“腥風海上陡翻掀,同室操戈盜闖垣。

    強楚頻聞陵上國,暴秦直欲主中原。

    列邦隻有兵能恃,公法從無例可援。

    畢竟和盟輸鐵血,圖存還應事戎軒。

    ”“雄師壓境斷邦交,十二小時相向要。

    開釁何辜戕國使,障川無力挫邦交。

    豈真炎日長當午,欲假強弓遠射潮。

    差幸國人同敵忾,激昂民氣競騰霄。

    ”“甲午于今卅四春,誰知東海又揚塵。

    久将北地收歸己,可信南朝尚有人。

    揖盜開門昔鑄錯,閱牆禦侮古言真。

    遠東大劫愁将到,隻恐燕甯同喪淪。

    ”作詩時距今未及十年,而當時之危言,今日皆成實事。

    再後十年,形勢又将何如!虞道園詩雲:“不須更上新亭望,大不如前灑淚時。

    ”後顱茫茫,無涕可揮矣。

    惕山介弟小秋,亦工詩,惜不多作。

    與餘交誼至深,遊處最習,故除和餘韻外,不數觐也。

    丙寅初秋,招同樹五、古逸浴于五泉,回憩升庵祠,和作雲:“玉泉佳勝屬名流,地爽天涼咳唾秋。

    赤壁坡仙傳故事,永嘉謝客喜清遊。

    一觞一詠見風雅,好水好山宜唱訓。

    舊是升庵題句處,百年風月為君留。

    ” 玉泉之遊,宋鏡澄、張愚若兩大令均有和詩。

    兩君由甲榜出宰名區,垂暮歸隐,喜作山水遊,而皆不多作。

    茲并錄之。

    鏡澄雲:“暮年歲月苦消磨,秋入昆池感慨多。

    高會重逢聯舊雨,小園新辟接清波。

    延齡有酒争飛盞,靖難無人解止戈。

    白首悔餘才學佛,願君壽比薄拘羅。

    ”愚若雲:“遊蹤昔到華嚴寺,此地曾經一瞬過。

    晴日開樽壽南極,新秋作賦感東坡。

    (七月既望為餘生日)。

    商聲淅瀝疑飄雨,湖水澄清幸不波。

    憂樂無心問先後,眼前無事且高歌。

    ”辛亥革命,以一姓專制舉而還之萬衆共和,與前此易代,迪然不同。

    凡為中華民人,均應欣喜不置。

    其有以食人之祿,忠人之事為言,然依戀遜清,守其效忠小節,不願再仕民國,甚或以身殉之者,固聽其自全素志。

    而必執大節以相繩,引忠義以相責者,亦苛論吹毛,可不必也。

    近人陳登原論《清史稿》側重綱常名教過甚之失,亦同斯意。

    餘壽袁樹五太史六十詩有雲:“诏書敦切求賢良,蘭成射策登明光。

    纟麗纟麗萬言慰群望,龜監金石方天祥。

    ”蓋太史射策,首冠經濟特科,昔人稱之為特元,故以天祥比之。

    且“祥”字亦趁韻耳,非有他意。

    至或疑天祥盡節,不應舉似太史,則神經過敏之談。

    夫宋以漢主而亡于異族,則舍生為貴;今以異族而返之民主,則緻身曷取。

    信國“成仁取義”之言,非所論于今日,太史明達,當不以餘言為過也。

     民國初年,趙樾丈受雲南省政府聘,充迤西巡按使,兼迤西道。

    故樾丈戲謂入民國來,未曾受過劄委。

    然爾時巡按使系臨時特設差使,其職權實與迤西巡道無異。

    若迤西道,則常設之地方有司官,豈宜由政府聘任。

    不但名義不稱,亦非體裁所宜。

    故不久樾丈即辭職歸養,過永呂時,餘贈一詩,且觞之于鶴雲寺。

    樾丈見洲一首雲:“招鶴無心我再來,山堂俯仰一街杯。

    欣看豪俊為時出,力埽氛霾挽劫回。

    澤畔嗷鴻毛羽集,城中猛虎距牙摧。

    他年紀事詩成史,怅望今誰半谷才。

    ”時印泉協揆方刊《張半谷先生集》甫完也。

     同歲生趙君松泉,工書畫篆刻,七十之年,遍遊大江南北。

    女弟子王燦芝、何蘅秋等皆能吟詠,為君刻《松泉遊草》三卷。

    足迹所至,興會淋漓,無一衰飒語,尤為壽徵。

    《夏日放舟秦淮》一律雲:“暖風扶我到江隈,向晚扁舟迤逦開。

    燈影迷離穿古渡,歌聲雜沓繞層台。

    十年已覺牧之夢,滿座争飛太白杯。

    醉卧篷窗涼意透,一輪新月上船來。

    ”歲乙亥,有誤傳君已化去者,曾有哭君詩五古三十餘韻,曆叙患難交期,凄咽者久之。

    乃未逾月而君歸,且喜且訝,複得七絕四首紀其事。

    内一首引譚仲修客汀州,其友楊利叔居秀水,誤傳仲修噩耗,方皇駭間,已而相見,互有詩相慶事。

    餘詩雲:“譚楊往事說當年,秀水汀州訊誤傳。

    此後應知壽無量,不須更寫告存篇。

    ” 南雅社中止數月,乙亥九月,詩社重開,餘唱揚字韻。

    蓬溪胡郁荪(道文)首和雲:“南中諸老各鷹揚,敢向騷壇一幟張。

    北海樽重招舊雨,東籬菊正傲新霜。

    江關詞賦推庾信,翡翠音書滞越裳。

    慚娩巴人歌俚曲,還将小技倩平章。

    ”王菊村部長繼之雲:“風雅銷沉待挖揚,五塘遺幟更重張。

    茫茫墜緒歌揮日,莽莽孤懷鬓有霜。

    好詠紅蓮零露粉,更裁黃絹續雲裳。

    蝸居喜接騷壇近,不惜詩筒走和章。

    ”貴築易崇臬(文痊)雲:“烏衣巷口燕輕揚喜見騷壇幟又張。

    綠绮不妨翻古調,黃花仍舊清霜。

    儒冠誤我供刍狗,盾墨依人作嫁裳。

    撥置俗情追韻事,羞将俚句上平章。

    ”昆明馬泊庵(聰)雲:“風雅由來重激揚,欣看文谯又重張。

    驚心歲月空中電,過眼繁華曙後霜。

    冶曲翻新哀《鄭》、《衛》,人情思古溯軒裳。

    壯年清興銷磨盡,牛铎諧聲賦短章。

    ”其餘和作甚多,聊存數首,以紀一時韻事。

    泊庵軍官,其詩雍容如此,尤不易得也。

     太原白小松(之翰)、大開張尊鷗(維翰)天資既高,學力尤銳,迨群孟晉,幾于絕塵而馳。

    小松并工倚聲,當采數阕于後,以當一向之嘗。

    其《題徐呈五殉難》七古一章,幾近百韻,于清季掌故,尤言之娓娓,以太長割愛。

    荨鷗與海内詩家唱和往還,所作亦夥,茲錄其次韻訓餘寄贈一首雲:“已将膏澤溥黎群,成雨還山有大雲。

    老去詩懷知更壯,閑來酒意喜微醺。

    六年萍梗常牽客,千尺桃潭每憶君。

    再假西旋頻話舊,逸情終羨鮑參軍。

    ”又《丙子由滇飛蜀遊灌口青城諸勝詩以紀之》雲:“編竹為橋跨急攏,離堆鑿斷引洪洚。

    群山錯列東西岸,一水平分内外江。

    ”“活水腴田歲有秋,孤城落日鎮狂流。

    益州天府稱疲敝,來向江源問石牛。

    ”(七絕七首錄二)。

     從侄少熙,名道,中西文俱有根柢。

    自畢業于中央大學後,曆在蘇常任教,課餘亦學為詩,奇餘刊削。

    雖格調稍生,造語不落凡響,可造材也。

    甲戌立秋日,自蘆林至五乳寺,晤任之、一岩,談數日下山,為長句四章志别,錄二雲:“三年聞子寄蕭寺,欲濟扁舟今始能。

    度嶺遙來慰離索,入門失喜忘炎蒸。

    驚心歲月餘孤往,挂眼江湖在一憑。

    細讀君詩飽君飯,夜窗話盡石床镫。

    ”“執手臨歧一累,憐君制酒念君癯。

    明知鋪喂非長計,未信《逍遙》是僻書。

    暫托齑鹽團骨肉,(任之将迎養)焉知詩禮在樵漁。

    (中二聯稍嫌語氣合掌)。

    卧龍澗水垂千尺,廣舌咳聲足起予。

    ”《戲贈一平》雲:“出依部勒退行伍,绛帳森嚴列貔虎。

    先生教士如教兵,弟子愛師如愛父。

    先生瞰書不果腹,自種岩頭一畦綠。

    藜藿常先天下憂,嗟我何為厭脫粟。

    在山何水非廉泉,指月妙悟參人天。

    願君磨珑及一試,四海凋傷二十年。

    ”蓋一平設教于蘆林,不甚讀書講授,終日率學生種菜墾田,斫薪汲水。

    女生則縫紉炊煮,非其力不食。

    頗有稱道之者。

    然其究竟,遠似許行,近鄰赤化。

    學生入校數年,隻習于苦行,不能獲得相當智識。

    且與女生曹毓英結婚,亦難免美食華服,蹈公孫故人之譏,以緻當道聞而疑之,迫令解散。

    一場辛苦,付之東流矣。

     蒼山、雞足為滇省名勝,久已著稱海内外,前此交通不便,跋涉維艱,遊人甚少。

    自公路成後,汽車一二日可達。

    然蒼山隻中和峰略有廟宇,登峰造極,一覽無遺。

    惟雞足山名刹既多,岩壑深秀,遊人接迹,故較蒼山為夥頤也。

    丁醜春,昆明何君小仁往遊歸,示餘詩二十餘首,模山範水,不負此行矣。

    為改存數章,以饷心儀茲山者。

    《登雞足山》五律雲:“勝地高天上,登臨蕩俗襟。

    探奇騷客意,覺世聖人心。

    殿閣自高下,河山無古今。

    四觀峰壁立,放眼發狂吟。

    ”《大士閣》雲:“獨占一峰秀,巍然峙梵宮。

    夕陽煙霭裹,曲徑鳥聲中。

    仰視洞岩險,縱觀雲海雄。

    山花齊告語,慈願妙無窮。

    ”《石锺寺》雲:“禅林雲鎖萬峰窩,千歲招提睡佛陀。

    潭石無聲難覓迹,松濤有韻不揚波。

    宗風五寺規模遠,(與大覺、悉檀、傅衣、華嚴為五大寺,而石锺居首)。

    岩壑九重名勝多。

    香火因緣容小住,一參華首任高歌。

    ”《金頂寺》雲:“未到靈山先見塔,應知早結入山緣。

    狂飙震撼千峰吼,絕壁攀登一徑懸。

    帝座情通金殿古,梵爐願溥遠人虔。

    (爐系固原王尚禮造,頗偉大)。

    沖寒侵曉窮遊目,瀕灏天空日色妍。

    ”石锺、金頂皆山中最勝處也。

     盤龍寺亦滇中名勝之一,寺在晉甯萬松山麓,明高僧大慧禅師由劍川闆洞河行足至此,兄龍填潭,就地建寺。

    老友方腥仙(樹梅)家于晉,平日喜搜棄鄉先達書畫,熟于滇省掌故。

    讀書談道,不求聞達,殆今時隐逸之士也。

    有《遊盤龍諸勝詩》,茲錄五首。

    其一雲:“名山如名士,盤龍高士拟。

    遠望氣郁蔥,隐者多栖止。

    元明古梵刹,蘊藏山腹裹。

    蓮公開道場,境勝曹溪似。

    吾滇耆宿人,每談色然喜。

    今日折遊券,夙願斯償矣。

    ”其二雲:“萬松古招提,檀林欣再建。

    榻下望海樓,鐵峰隐約見。

    太華如培蝼,滇池如匹練。

    滄桑變未已,榮枯瞬石電。

    塵翳飛不到,深談不覺倦。

    悲憫三教同,何以民困。

    ”其三雲:“松翠築山房,雕龍兼放鶴。

    山樵賜環歸,挈桡松下酌。

    夜午橫鐵笛,吹月松巅落。

    先後兩耆英,茲焉吟興托。

    曲江遣型在,象嶺精舍廓。

    複古瑞士風,日冀後賢作。

    ”其四雲:“山後五龍蟠,傳為蓮公咒。

    潭涸築寶殿,宏規今猶舊。

    松風殿角吹,疑是笙簧奏。

    清泉流石上,鳴玉堪枕漱。

    老梅高過檐,先春為我壽。

    傲骨殊嶙峋,恒與嚴霜鬥。

    ”其五雲:“茲山最勝處,高溯元和宮。

    滇池五百裡,盡在一覽中。

    犀亭(段經字,曾宰沔池縣)緻仕歸,庀材而鸠工。

    落成謝塵塔,日夜吟松風。

    茲來池上坐,俯仰天地空。

    孤鶴望不至,穿林殘照紅。

    ” 湖口高心夔,高才績學,顯名于鹹同間。

    而數奇,屢以違式被斥,所謂“平生雙四等,該死十三元”也。

    館肅順府中最久,晚乃成進土。

    令吳中,頗有惠政。

    著《陶堂志微錄》四卷,内存詩三百四十四首。

    傅懷祖序稱:本《風》、《雅》之比興,就晉宋之聲度。

    其思深,其旨遠,淵冥靡涯。

    武進南亭亭長李伯元《南亭四話》,錄其近體七律三首,五古一首。

    其《寄懷許仙坪湖口幕府》一首,為集中所不載,詩雲:“三月蘆溝萬柳齊,故人遠使大江西。

    甯知客舍傷春日,目送河梁去馬蹄。

    歸路逢迎遲玉帳,宦遊名籍薄金閨。

    多才潦倒看同調,尊酒秋原半解攜。

    ”又《城西》系四首,集中隻載二首,豈瀕刊時芟之耶?茲從葉緣日記中補錄于此:“二聖如天義斷恩,虛聞請室劍加盆。

    未湛七族刑非濫,頻折三階運已屯。

    白馬猶朝胥母岸,黃熊不化羽山魂。

    首和将相艱難日,心在安劉莫與論。

    ”又雲:“迎辇芳風一路花,金屏翠幞五雲遮。

    昭陽似檢長秋籍,春色仍裔曲宴家。

    舊賜畫圖丹良正,新聯宮巷墨封斜。

    太行陰絕君知否?殷鑒前途有覆車。

    ”語多為肅順别白,故諱之。

    又《莊諧請話》所載《登五老峰》五古一首,亦較原稿改易十之七八,幾不存本來面目矣。

     羅隐《詠松》詩“陵遷谷變須高節,莫向人間作大夫”,說者謂昭谏屢不得第,故以此解嘲,王伯厚則許其志意可嘉。

    即其受知武肅王,亦隻以“一個彌衡容不得,思量黃祖漫英雄”之句激之。

    彼杜荀鶴之于朱溫,因“晴天飛雨乃戰栗”而為“争見梁王造化功”之詩,(其全詩為:“同是晴天事不同,雨絲飛灑日輪中。

    若教陰朗都相似,争見梁王造化功。

    ”見《洛陽梧紳見聞記》。

    )視昭谏志趣霄壤矣。

    大抵據亂紛争之世,襟懷高曠者,惟有絕足仕途,超然塵塔之外,如呂岩、陳陶(即藍采和)之所為。

    次則陶宏景、李邺侯輩,非不能拾芥金紫、置身台合,而顱視何敬容、李林甫之徒,方逐逐,女賢固位,安能與之并立一朝,争得失,論是非!小則虞貶斥之來,大且釀殺身之禍,自不如憤然遠引之為得也。

    貞白詩:“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論空。

    ”邺侯詩:“未追赤松子,且泛黃菊英。

    ”其身雖尚與周旋,其旨固早巳确定矣。

     五代盧延讓詩多俚俗,無時譽,吳融獨稱引之。

    延讓見融,流涕感激,融益獎藉,卒成其名。

    後延讓以“狐沖官道過,犬刺客門開”、“栗爆燒氈破,貓跳觸鼎翻”之句,為張相、王建所擊賞。

    延讓謂人曰:平生投谒公卿,不意得貓兒狗子力也。

    聞者譏其輕薄,然嗚咽流涕,猶見其良知未泯。

    以視嚴武之于房,呂惠卿之于荊公,時勢一遷,面目頓改,未幹薦稱之墨,已彎射羿之弓者,固遠勝也。

     唐人重詩,至五代風氣猶然。

    杜荀鶴以詩見重于朱溫,羅隐以詩見賞于王建,貫休以“一劍霜寒十四州”之句得重于錢武肅,牛希濟以“非下将相扶持拙”之詩被拔于唐明宗,盧延讓之詩為忠懿王所愛慕,韓垂《金山寺》之詩為锺山公李建勳所眷念不忘。

    甚至朱長文以《詠熱》詩,為滿城所傳誦,宋太祖聞之,因而興讨蜀之師。

    石文德以“月沈湘浦冷,花謝漢宮秋”之句,卒回文昭王之意。

    王憲宗欲害韓隐辭,得其《白鹽山》、《滟堆》之詩,因而中止。

    羅紹威以魏博節度使之貴重,因重羅昭谏之詩,與之聯宗籍,自名其集日《偷江東集》,(羅隐有《江東集》十卷)。

    其一時之趨向風習可想。

    然如李建勳、羅紹威輩,本素能詩,無足奇異,如朱溫、王建等,枭雄狙猞,亦知崇重風雅,斯足為五季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