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背離

關燈
得可怕,直直地盯着他,身子開始晃動,夢呓般地喃喃:“你……你說什麼?雲燭…雲燭死了?” “……”一瞬間,飛廉明白自己可能說了一件錯事,一驚住口。

     “你胡說!”冶胄的眼神卻從恍惚忽然轉為暴怒,一把伸過手,将他推搡到了牆角,“她、她是聖女,怎麼可能死!你胡說什麼?你胡說什麼!” 飛廉一言不發地任憑他推搡着,退到了牆角。

    冶胄急促的反問着,仿佛想用強烈的語氣來沖淡内心的絕望——然而說着說着,他的聲音也逐漸低了下來,從激憤慢慢變為顫栗。

     “你說話呀!快說剛才是在胡說八道!快說!”冶胄用力頂住飛廉的肩膀,将他按在牆上,怒視。

    飛廉不敢看他的眼睛,側過了頭,爐火明滅映着他的側臉。

     “請……”終于,他說出了一句話,“節哀。

    ” 冶胄渾身一震,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刺中,不敢相信似地松開了手,退開兩步,看着靠在牆角的帝都貴公子,喃喃:“你……你說真的?你是說真的?” 飛廉沉默,一時間室内隻有木炭燃燒的聲音 “嗚……”片刻後,反而是明茉再也無法忍耐地哭出了聲。

     “死了麼……?”在女子的哭聲裡,那個鐵一樣的身影晃了晃,掩着面跪倒在爐火前,崩潰般的将手捶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發出沉悶的鈍響——雙手很快血肉模糊,然而冶胄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隻是狂烈地頹然捶着地面,寬闊的肩背劇烈發抖。

     那個高大挺拔一樣的男子顫抖得如同風中枯葉,飛廉側過頭不願再看——這種崩潰一樣的痛苦,在不到一日之前自己也曾經嘗到過。

     兩個男子相對無語,沉默而壓抑的痛苦彌漫在這一間冷僻的庫房内——這種氣氛是如此凝重,明茉啜泣着,忽然感到了某種畏懼和不安,于是漸漸收住了哭泣。

     外面的天色已然漸漸黯淡,又是日落時分。

     暮色裡,整個帝都全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血紅色光芒,不祥而慘烈——那,是含光殿方向射出的血紅色結界,那個聖女用血肉凝成的最後屏障。

     “你……現在還想去救雲煥麼?”長時間的沉默後,飛廉終于開口輕問——很顯然,這個鐵城工匠懷有深厚感情的對象是雲燭而并非雲煥——如今巫真已然死去,不知道他是否還願意為雲煥冒這樣大的風險。

     “如果你不願意去,”他低聲,“那麼我……” “我去!”冶胄卻忽然爆出了一聲厲喝,喉嚨喑啞,“我當然去!” 他擡起了頭,赤紅色的雙眼裡放出可怕的光,直直看着飛廉,嘶聲:“當然要去!——如果…如果雲煥死了,雲燭在天之靈都不會安息!” 飛廉一震,長長吐出一口氣,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言點頭。

     “明茉小姐,”他轉頭看着未婚妻,“拜托你一件事——” “我去把鎮魂石拿來!”明茉立刻明白,從地上一躍而起,然而剛到門口卻被攔住。

    飛廉伸臂擋在前方,看着她,眼神凝重,緩緩:“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插手這件事?” “嗯!”明茉重重點頭,有些不耐——從一開始她就為此極力奔走,連他也是被自己拉來的,為何到現在還來羅嗦地問這個問題? “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

    ”飛廉一字一句,聲音冷肅,“此事如不成,固然難逃一死;但如果做成了,也不是高枕無憂——萬一留下什麼把柄被元老院發現,到那個時候,整個雲荒也沒有你的立足之處!” 明茉怔了怔:她隻是個女子,想不惜一切的救所愛的人出來,但這些長遠的事情,卻是從未考慮的如此詳細。

     “把鑰匙給我,我去拿鎮魂石,”飛廉對着她伸出手,低聲,“萬一事發,你就說是我強奪了你的鑰匙,盜走族裡的寶物——你要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徹底撇清。

    ” 明茉怔怔看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這些話裡的意思。

     “飛廉公子說的對,”冶胄也冷靜了下來,出聲贊同,“明茉小姐,這不是大家閨秀該做的事。

    你把鑰匙留下,剩下的我們來做就可以了。

    ” 飛廉伸手去拿她手心裡的金鑰匙,然而剛剛觸及她的手,明茉就燙着一樣的跳了開去,死死地看着他,忽地發出了一聲大喊:“你……你胡說什麼!” 兩個人齊齊吃了一驚,望着忽然發飙的少女,想不出這樣纖細的身體裡居然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聲音。

     明茉緊緊攥着鑰匙,看着他:“要我撇清?開什麼玩笑!從頭到尾…從頭到尾我們都是同謀者!是我硬拉你下水的!是我!——這個時候你們卻想踢我出局?做夢!” 飛廉看着暴怒的少女,愕然:“明茉小姐,我隻是……” “閉嘴!”明茉憤怒地厲喝,盯着自己的未婚夫,“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覺得女人做不了這種事,就該一輩子在家安分守己嫁人生子,是不是!” 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眼裡噙着淚水:“反正……反正沒了雲煥我可以嫁給你,沒了你我還可以照樣嫁别人!嫁給誰都沒區别,嫁給誰都是一樣榮華富貴,根本不值得為這件事冒險——是不是!” 飛廉忽地覺得心虛,不敢看她熊熊燃燒的雙眸,側過頭去。

     “明茉小姐,你善良而勇敢,我絕不敢輕視你。

    ”他低聲回答,語音裡也起了無法控制的顫抖,“我孑然一身、已無所留戀——可是你……” “我也是一樣!”明茉卻再度粗暴地打斷了他,舉起了手裡的鑰匙,發出了最後的通牒,“告訴你,如果你們想撇下我,那永遠拿不到鎮魂石!” “……”飛廉說不出話來,隻是怔怔地看着她。

    明茉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

     “好吧……”最終他歎息了一聲,松開了攔着的手臂,“小心一些。

    ” 明茉閃電般地側頭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裾奔入了暮色:“你等着我!” 看着那一襲華麗的裙裾消失在暮色裡,飛廉扶着門框失神了片刻,隻覺的心裡無數事情翻騰來去,如一團亂麻,竟理不出半分頭緒。

     “她……是為了保護弟妹而死去的,是麼?”身後忽然傳來低啞的問話,回頭卻看到爐火前一個孤寂的背影,肩背劇烈顫抖。

    冶胄将頭埋在手裡,喃喃,“我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我知道。

    ” 飛廉說不出話來——他對巫真雲燭其實并無太多印象,這個女子是如此的寡言靜默,就算是坐在人群裡也很容易被忽視。

    所以雖然認識雲家姐弟有近十年的時間,但在他的記憶裡、她不過是個寡淡蒼白的影子罷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死亡的瞬間、她卻放出了如此盛大的光芒,令天地失色! 冶胄不停地喃喃,語氣恍惚而低柔,讓人幾乎無法相信這樣一個彪形大漢嘴裡會吐出這樣的語句:“她總是不說話,總是不說話……所以,我也不敢去主動和她說話。

    認識她到現在,她一共也隻和我說了二十七句話……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經常想,她的一生裡,究竟有沒有為自己活過一日?她…究竟有沒有,感到過哪怕一日真正的歡喜?” 黯淡的爐火明滅映照着側臉,飛廉轉過身靜默地凝視着同伴。

     “雲燭。

    ”那個鋼鐵一樣的漢子望着火焰,宛如刀削的臉上有一道清亮的痕迹。

     “雲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