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星期天之後

關燈
」 我挂上電話,在沙發上切換着電視節目,索然無味地在上百個頻道中跳躍。

     三年又十個月了。

     乃強說的對,那個扭曲變形的案子絕不能碰。

     就在身分不明的「房東」被送進土城監獄之後的兩個月,我剛剛刑求完一個飚車族後回到家裡,赫然發現公文包裡竟有一份房東自白書的影本,我慢慢思索回憶,好不容易才承認原來是自己在有意無意中将檔案室的備份偷了出來。

     偷?為什麼我要偷這種愚不可及的東西出來? 我不知道,但在嗤之以鼻後,深夜我躺在熟睡的绮姗旁,慢慢翻閱着荒謬至極的自白書,一遍又一遍,我竟沒辦法停下來,也沒辦法睡覺。

     因為我怕阖上眼睛後會做惡夢嗎? 不是,我不是像乃強那樣的人。

     我比較強。

     翻着翻着,我不由自主想到下班前,自己被柯組長轟罵一頓的下賤樣子,他不斷質疑我為什麼要将一個飚車、拒絕臨檢的毛頭小子用指老虎打到脾髒破裂?然後像個管家婆般,柯組長将許多無謂的陳年舊事倒了出來,氣得我當場離席,打開暫時拘留室、抓起裡面一個剛抓到的女毒蟲的頭發往牆上摔,直到牆上塗滿鮮血為止。

     停職留薪三個月? 馬的,今天社會會扭曲成這個樣子全都是因為這群沒有老二的迂腐警察執法不力的關系。

     天亮了,阖上看了五遍的自白書,上面的字句有些已被我重複塗了好幾個圈圈。

     真是邪惡透頂的人性,不管這些自言自語是不是真的,光是用人類的語言說出這樣的想法就夠令人作惡的。

     我小心翼翼下了床,打開電視,看着晨間新聞。

     「各位觀衆早安,昨天深夜土城監獄發生集體兇殺案,衆所矚目的東别連環兇案受刑人所被囚禁的四人牢房在淩晨兩點發生激烈口角,其中兩人連手将另一名受刑人毆打緻死,随後在獄警鎮壓的過程中,一名獄警涉嫌過度執法,不斷使用電擊棒攻擊其中一名受刑人鼠蹊部,導緻受刑人重傷緊急送醫,而神秘的東别受刑人則立刻被隔離審訊,目前還不知道整個沖突的過程」 多麼可笑。

     這種變态應該讓我在廁所裡打到半身不遂,何必送到監獄浪費國家飲食? 我立刻關掉電視,打了通電話給網民阿角,叫他想辦法幫我約中部的大毒枭白桑出來。

     「跟白桑說,我夏江平要跟他談一筆大生意。

    」我是這麼說的。

     兩天後,我在一間茶室跟白桑辟室密談,半小時後,白桑一出了密室,就從懷裡掏出手槍幹掉他最親近的手下,也就是警方長期布線的卧底;一個小時後,另外兩個重要的卧底也被挑斷手腳筋丢到海裡,死得不明不白。

     而我的戶頭裡,則多了七百萬新台币。

     七百萬,我買下了逢甲一棟老舊的租宅,重新翻修打理好,弄了最流行的寬頻網絡、全套衛浴、甚至是第四台。

     但是我,卻不太看電視節目了。

     我起身,打開隐密的小房門,走進一個幾乎被計算機液晶屏幕、各種聲音環繞着的小小世界,關上隔音極佳的泡綿厚門。

     很多畫面,很多聲音,但卻很甯靜。

     二樓,一個月前搬走的柏森正拿着自己暗中備份的鑰匙,偷偷打開以前租賃的房間,尋寶似窺探着,在黑暗中慢慢接近正在熟睡的新房客舒可。

     住在舒可對面的雞飯,正坐在浴室地闆洗澡。

     我不懂,一個大男人幹什麼留那種長頭發?幹什麼在身上刺一堆自以為有個性的圖騰?每次看到雞飯仔細呵護一頭頹廢長發的樣子,我就會奇怪為什麼他還能交得到那麼漂亮的女朋友?應該教訓一下。

     三樓的美鈴正在作仰卧起坐,一邊戴着肥厚的耳機哼哼唱唱,肺活量挺大,你真該聽聽他親哥哥跟她做愛時,她一邊大哭一邊大叫的淫蕩聲音,真是峰峰相連到天邊。

     美鈴戴着耳機,自然沒發現剛剛走廊上重重砰的一聲。

     「幹你媽的!好好的書不念學人家吃什麼搖頭丸!」我拍了拍住在美鈴對面的死延畢生國仔的後腦勺。

     國仔渾身發抖,卻無法動彈與喊叫,他的嘴巴被我封死、全身捆上粗麻繩,坐在小房間中的鐵椅子上。

     「刑求嗎?抱歉,叔叔我隻刑不求,專門整治你們這些被法律過度保護的壞孩子!」我笑笑,一拳将國仔的下巴轟歪。

     水載舟亦覆舟,偷窺對我來說可不是像那個該死的「房東」那樣,想導出一出沒有意義又自以為了不起的「電影」。

     偷窺讓我發覺人性的更黑暗面,進一步确立我執法的正當性。

     這些社會的劣質品、生活在空虛迷霧中的小鬼,每一個都有機會進來這個、我個人精心打造的社會再教育房,加以焠煉、提升、百折不撓,然後裝進袋子丢掉,就跟半年前隻會刷卡、預借現金的敗家女秀卿一樣。

     「喂,仔細看着。

    」我拿出立可白,故意慢慢靠近國仔的眼珠,國仔恐懼地緊閉眼睛,但這根本徒勞無功。

     我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撐開他的眼皮,然後将立可白塗了厚厚的一層上去。

     我聽不到國仔的尖叫聲,但一種大快人心的痛撤心扉用一種形而上的方式沖進我的體内,我的腦下垂體好像分泌出什麼爽快的東西讓我不斷顫抖似的。

     我滿意地拍拍國仔搖晃不已的頭顱,用膝蓋撞了幾下讓他休息一陣,随時準備開始第二回合由我個人主辦的「反搖頭丸活動」。

     為什麼要休息? 因為我聽見一股既熟悉又幽怅的旋律,以及輕輕的腳步聲,慢條斯理地穿過昏黃的走廊,穿過隐藏式的收音器。

     四樓,我的腳底下。

     飄逸的烏溜溜長發,潔白無暇的連身長裙,巨大的行李箱,一隻包羅萬象的木盒。

     一個神秘的租屋傳說。

     「那幾百個逆轉球裡,有幾十個球Jordan根本連籃框都沒看見,其中最經典的一球居然是在塞爾蒂克隊的王牌LarryBird面前、毫不遲疑從籃框後面出手進算!你有沒有印象?LarryBird的表情都綠了!簡直是神乎其技!」 我還記得房東當時說這段話的表情。

     我坐了下來,靜靜欣賞「如霏」打開大行李箱時的優雅動作。

     喀,一個昏迷不醒的老人從箱子裡摔了出來,撞上牆角鼓鼓的大黑色塑料袋。

     避無可避,身為一個執法人員與一個社會再教育者,我跟身為殺人魔的如霏之間,遲早會殘忍地對決。

     但在這之前,我得好好了解她、洞悉她、吃食她散發出來的妖異魅力。

     然後,從千萬個紅色畫面中尋找出、藏在她優美行刑中的弱點,像一頭耐心的野獸,等待璀璨絢麗的交鋒瞬間。

     她拿起針筒。

     夜也深了,靜谧在安詳的租宅裡。

     欲望慢慢在每個畫面裡,扭動着,失焦着,爬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