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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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地「咚」在那綿綿悠長的音符中最适當的間隙,完全沒有一點突兀,反而更添樂曲的哀愁氣息。

     也因為太過沉重,使得地闆、階梯與黑色塑料袋之間的摩擦太大,塑料袋因此破出一條小縫,在樓梯與地上拖出一條難以形容的、蒼勁有力的紅色書法痕迹。

     呆呆的,我們四個人看着穎如從容從我們之間穿過,那優雅的姿态令我們不由得屏住氣息。

     就在穎如的發絲掠過我鼻尖的瞬間,我才發覺那哀愁的曲子是從穎如的鼻子裡,淡淡地詠吟出來的。

     直到穎如完全消失在轉角,我們才慢慢從現實與超現實中的迷惘中漸漸蘇醒。

     低頭一看,那條誇張的紅色液體痕迹并沒有随着穎如的詠吟聲漸漸消失,就這樣一路拖劃到走廊盡頭,然後又咚咚咚咚地往二樓邁進。

     接着,我聽見一樓的鐵門打開,清脆的「喀、喀」聲繼續回蕩在幽暗的午夜小巷裡。

     吹笛人走進了山洞,巨石無聲無息封住洞口。

     成千村童從此不見天日的恐怖童話。

     我眨眨眼,在昏黃的走廊上搖晃着。

     是幻覺嗎? 适才的歌聲太美、太稀薄,我的腦袋裡隻依稀記得,那塑料袋的裂縫露出了半個人頭,以及兩隻靜靜插在眼窩裡的鉛筆。

     久久,四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不知道何時無影無蹤,卻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好像喪失了很多應有的感覺? 諸如興奮、恐懼、戰栗、嘔吐、壓迫、惶急之類的。

     我的心裡空空蕩蕩,什麼計劃、預言、謊言,彷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樣虛無。

     「走吧?」許久,我打破僵局。

     老張默默點頭,一口污濁的氣悠長地呼出。

     沒有多餘的言辭,一切輕松起來。

     輕松起來,所以沒有人急着朝原來的目的前進。

     「剛剛那首歌好美。

    」老張的眼神有些落寞。

     「嗯。

    」我同意。

     「有人知道那首歌的曲子嗎?」柏彥問。

     「好像是GloomySunday,黑色星期天?」郭力見多識廣,想要多做解釋,卻欲言又止。

     然而,并沒有人繼續追問這首歌的來由。

     大家又開始靜默。

     靜默中,那首「黑色星期天」蔓爬在我腦中,輕輕纏住每一寸神經跟情感,就像浸泡在深藍無際的大海,我隻有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永無止盡的下沉中,穎如優雅的肢體律動,屍體咚咚,高跟鞋扣扣,濃郁的咖啡香,模糊的背影,兩隻插碎眼珠的鉛筆。

     所有的樂曲元素天衣無縫共鳴着,持續不斷。

     持續不斷。

     不知道是誰先踏出第一步。

     總之,郭力拿起三分之一的令狐,柏彥也拿起三分之一,我也拿起三分之一,三人慢條斯理的走下樓,而老張也抱起英年早逝的塑料袋王小妹,四個兇手晃着晃着,無須多語。

     「臭死了,天啊,一群人大半夜倒什麼垃圾?」 陳小姐打開門,手裡拿着空空的玻璃水壺。

     她看見正經過門口的我們,不禁皺起眉頭埋怨。

     我們面面相觑,正準備繼續走下樓時,我突然有點想殺了陳小姐。

     「哈咻。

    」 我打了個噴嚏,左手拎着的塑料袋墜地。

     令狐的頭顱從松脫的綁口中滾了出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滾到了陳小姐的腳邊。

     陳小姐的瞳孔放大,丹田微微鼓起。

     陳小姐才正要扯開喉嚨尖叫,郭力、柏彥、老張全沖上前去,六隻手亂七八糟摀住陳小姐掙紮的口鼻。

     沒有慌亂的失序,也沒有粗重的喘息聲。

     一下子,隻有一下子,陳小姐手中的水壺完好無缺放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她。

    它。

     郭力将手中的兩個大塑料袋放下,柏彥接過,一隻手各抓兩個。

     我拾起令狐頑皮搗蛋的腦袋,裝進袋子裡,重又仔細綁好。

     郭力扛起玲珑有緻的陳小姐。

     大夥一齊走下樓,打開門,坐上車,發動。

     「去哪?」抱着塑料袋的老張問道,坐在我身邊的他,渾然不知王小妹的長發已經雜亂地露出來了。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郭力轉動方向盤,輕踏油門。

     沒有人有異議,各自沈澱着。

     夜模模糊糊。

     樓,已不再扭曲。

    它跟安詳的降E大調夜曲一樣自在,空空蕩蕩。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看過穎如。

     就像個幽靈似的,她一個人拖着屍體消失在淩晨兩點半的小巷裡。

     她的房間一直為她保留着。

    她有鑰匙,随時可以回來。

     帶新玩具回來也好,或是将已經發臭的粉紅旅行袋、跟巨大的行李箱帶走也好。

     這裡永遠屬于妳。

     兩天後,老張第一個搬走。

     他在客廳桌子上的紙條裡說,他在菜市場裡找到一間還算過得去的小雅房,這段期間感謝我們的照顧。

     他的紙條我吃下去了,代表這段深刻的友情與我永遠同在。

     柏彥第二個搬走,搬走前他學會了抽煙,和歎氣。

     一個人多愁善感,或願意裝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種成長。

     憑這點我祝福他。

     有一天中午,我還在那間常去的排骨便當店遇到正在點菜的柏彥,兩人着實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覺真是不錯。

     隻是後來,我就沒有見過柏彥了。

     郭力無所謂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這裡,東西也少,我打算租約期滿才幫他将房間清光。

     這段期間,我跟郭力一齊打發了前來詢問的便利商店地區經理、學校老師、公司人事部經理、警察的公式詢問,稀松平常。

     那個黑色的星期天之後,郭力留下了五十萬,夠意思。

     不過我沒有把這堆鈔票吃下去、讓友情跟我永遠存在,我打算拿來擴充設備,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聽的更細、聽的更廣。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會玩得更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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