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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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皇穹至神,賦命宜均,何為使喬松凡人受不死之壽,而周孔大聖無久視之祚哉?”抱樸子曰:“命之脩短,實由所值,受氣結胎,各有星宿。

    天道無為,任物自然,無親無疏,無彼無此也。

    命屬生星,則其人必好仙道。

    好仙道者,求之亦必得也。

    命屬死星,則其人亦不信仙道。

    不信仙道,則亦不自修其事也。

    所樂善否,判于所禀,移易予奪,非天所能。

    譬猶金石之消于爐冶,瓦器之甄于陶竈,雖由之以成形,而銅鐵之利鈍,罋罂之邪正,适遇所遭,非複爐竈之事也。

    ” 或人難曰:“良工所作,皆由其手,天之神明,何所不為,而雲人生各有所值,非彼昊蒼所能匠成,愚甚惑焉,未之敢許也。

    ”抱樸子答曰:“渾茫剖判,清濁以陳,或昇而動,或降而靜,彼天地猶不知所以然也。

    萬物感氣,并亦自然,與彼天地,各為一物,但成有先後,體有巨細耳。

    有天地之大,故覺萬物之小。

    有萬物之小,故覺天地之大。

    且夫腹背雖包圍五髒,而五髒非腹背之所作也。

    肌膚雖纏裹血氣,而血氣非肌膚之所造也。

    天地雖含囊萬物,而萬物非天地之所為也。

    譬猶草木之因山林以萌秀,而山林非有事焉。

    魚鼈之讬水澤以産育,而水澤非有為焉。

    俗人見天地之大也,以萬物之小也,因曰天地為萬物之父母,萬物為天地之子孫。

    夫虱生于我,豈我之所作?故虱非我不生,而我非虱之父母,虱非我之子孫。

    蠛蠓之育于醯醋,芝檽之産于木石,蛣屈之滋于污淤,翠蘿之秀于松枝,非彼四物所創匠也,萬物盈乎天地之閑,豈有異乎斯哉?天有日月寒暑,人有瞻視呼吸,以遠況近,以此推彼,人不能自知其體老少痛癢之何故,則彼天亦不能自知其體盈縮災祥之所以;人不能使耳目常聰明,榮衛不辍閡,則天亦不能使日月不薄蝕,四時不失序。

    由茲論之,大壽之事,果不在天地,仙與不仙,決非所值也。

    夫生我者父也,娠我者母也,猶不能令我形器必中适,姿容必妖麗,性理必平和,智慧必高遠,多緻我氣力,延我年命;而或矬陋尫弱,或且黑且醜,或聾盲頑嚚,或枝離劬蹇,所得非所欲也,所欲非所得也,況乎天地遼闊者哉?父母猶複其遠者也。

    我自有身,不能使之永壯而不老,常健而不疾,喜怒不失宜,謀慮無悔吝。

    故授氣流形者父母也,受而有之者我身也,其馀則莫有親密乎此者也,莫有制禦乎此者也,二者已不能有損益于我矣,天地亦安得與知之乎?必若人物皆天地所作,則宜皆好而無惡,悉成而無敗,衆生無不遂之類,而項楊無春彫之悲矣!子以天不能使孔孟有度世之祚,益知所禀之有自然,非天地所剖分也。

    聖之為德,德之至也。

    天若能以至德與之,而使之所知不全,功業不建,位不霸王,壽不盈百,此非天有為之驗也。

    聖人之死,非天所殺,則聖人之生,非天所挺也。

    賢不必壽,愚不必夭,善無近福,惡無近禍,生無定年,死無常分,盛德哲人,秀而不實,窦公庸夫,年幾二百,伯牛廢疾,子夏喪明,盜跖窮兇而白首,莊蹻極惡而黃發,天之無為,于此明矣。

    ” 或曰:“仲尼稱自古皆有死,老子曰神仙之可學。

    夫聖人之言,信而有徵,道家所說,誕而難用。

    ”抱樸子曰:“仲尼,儒者之聖也;老子,得道之聖也。

    儒教近而易見,故宗之者衆焉。

    道意遠而難識,故達之者寡焉。

    道者,萬殊之源也。

    儒者,大淳之流也。

    三皇以往,道治也。

    帝王以來,儒教也。

    談者鹹知高世之敦樸,而薄季俗之澆散,何獨重仲尼而輕老氏乎?是玩華藻于木末,而不識所生之有本也。

    何異乎貴明珠而賤淵潭,愛和璧而惡荊山,不知淵潭者,明珠之所自出,荊山者,和璧之所由生也。

    且夫養性者,道之馀也;禮樂者,儒之末也。

    所以貴儒者,以其移風易俗,不唯揖讓與盤旋也。

    所以尊道者,以其不言而化行,匪獨養生之一事也。

    若儒道果有先後,則仲尼未可專信,而老氏未可孤用。

    仲尼既敬問伯陽,願比老彭。

    又自以知魚鳥而不識龍,喻老氏于龍,蓋其心服之辭,非空言也。

    與顔回所言,瞻之在前,忽然在後,鑽之彌堅,仰之彌高,無以異也。

    ” 或曰:“仲尼親見老氏而不從學道,何也?”抱樸子曰:“以此觀之,益明所禀有自然之命,所尚有不易之性也。

    仲尼知老氏玄妙貴異,而不能挹酌清虛,本源大宗,出乎無形之外,入乎至道之内,其所谘受,止于民閑之事而已,安能請求仙法耶?忖其用心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