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七 彈祢

關燈
抱樸子曰:漢末有祢衡者,年二十有三,孔文舉齒過知命,身居九列,文學冠群,少長稱譽,名位殊絕,而友衡于布衣,又表薦之于漢朝,以為宜起家作台郎。

    雲:“惟嶽降神,異人并出。目所一見,辄誦于口。耳所瞥聞,不忘于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其歎之如此。衡遊許下,自公卿國士以下,衡初不稱其官,皆名之雲阿某,或以姓呼之為某兒,呼孔融為大兒,呼楊修為小兒。荀彧猶強可與語,過此以住,皆木梗泥偶,似人而無人氣,皆酒甕飲囊耳。百官大會,衡時在坐,忽颦蹙凄怆,哀歎忼慨,或譏之曰:“英豪樂集,非所歎也。”衡眄曆視稠衆而答曰:“在此積屍列柩之間,仁人安能不悲乎?”

    曹公嘗切齒欲殺之,然複無正有入法應殆之罪,又惜有殺儒生之名,乃谪作鼓吏,衡了無悔情恥色,乃縛角于柱,口就吹之,乃有異聲,并搖鼓兆擊鼓,聞者不知其一人也。而論更劇,無所顧忌,尋亡走投荊州牧劉表,表欲作書與孫權,讨逆于時已全據江東,帶甲百萬,欲結輔車之援,與共距中國,使諸文士立草,盡思而不得表意。乃示衡。衡省之曰:“但欲使孫左右持刀兒視之者,此可用爾,傥令張子布見此,大辱人也。”即摧壞投地,表怅然有怪色,謂衡曰:“為了不中芸鋤乎?惜之也。”

    衡索紙筆,便更書之,衆所作有十餘通,衡凡一曆視之而已,暗記書之,畢以還表。表以還主,或有錄所作之本也,以比校之,無一字錯,乃各大驚。表乃請衡更作,衡即作成,手不停辍,表甚以以為佳而施用焉。

    衡驕傲轉甚,一州人士,莫不憎恚,而表亦不複堪,欲殺之。或谏以為曹公名為嚴酷,猶能容忍,衡少有虛名,若一朝殺之,則天下遊士,莫複拟足于荊楚者也。表遂遣之。衡走到夏口,依将軍黃祖,祖待以上賓。祖大兒黃射,與衡偕行,過人墓下,俱讀碑銘一過而去。

    久之,射曰:“前所視碑文大佳,恨不寫也。”衡曰:“卿存其名目耳。我一覽尚記之。”即為暗書之,末有一字,石缺,乃不分明。衡與半字,曰:“疑此當作某字。恐不審也。”射省可(下有缺文)。雖言行輕人,甯願榮顯,是以高遊鳳林,不能幽翳蒿萊,然修己駁刺,迷而不覺,故開口見憎,舉足蹈禍。赍如此之伎倆,亦何理容于天下而得其死哉?猶枭鳴狐嚾,從皆不喜,音響不改,易處何益。許下,人物之海也。文舉為之主任,荷之足以至到,于此不安,已可知矣。猶必死之病,俞附越人,所無如何。朽木鉛铤,班輸歐冶所不能匠也。而複走投荊楚間,終陷極害,此乃衡懵蔽之效也。蓋欲之而不能得,非能得而弗用者矣。于戲才士,可勿戒哉!

    嵇生曰:“吾所惑者,衡之虛名也;子所論者,衡之實病也。敢不寤寐于指南,投杖于折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