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回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兩試劈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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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臂丐先本憤怒,後來聽出了神,直等說完才行想起,怒喝道:“好!這就算是平的,我還有兩樣呢。

    看你又有什麼鬼門道可鬧!”随說随往兩株大可合抱的粗樹下走去,喝道:“小鬼,我如施展别的功夫,你這地梨一樣的小鬼物事也沒法學樣。

    這柏樹恰巧是兩株一樣粗細,你也能蹦兩蹦,不算我出難題。

    這次卻要照我樣練,不許取巧。

    ” 黑摩勒料他要施展鐵掌絕技,這個決比不過。

    方要拿活繞他,斷臂丐早獨臂一揚,橫掌往樹中腰斫去,接連斫了四掌,喝道:“小鬼,你自看去,難道還要我把它弄斷下來才明白麼?”話言未了,黑摩勒已連聲高喊:“墳親快來,你們墳上有賊了!”斷臂丐怒喝:“小鬼狗叫點什麼?你練不上來,想借此落台,那是作夢!今日我非教訓你一頓不可,什麼人來也是不行。

    ”黑摩勒笑道:“你這人天生賊脾氣,一點天良沒有。

    一動手不是損壞人家這樣,就弄壞人家那樣。

    我惹了你,難道石人、柏樹也惹了你麼?這類無故害人的事我向來不做,恕不奉陪了。

    ” 斷臂丐怒喝:“莫非這就拉倒不成?”黑摩勒道:“誰還比不過你!我隻不肯毀那生得好好的東西罷了。

    剛才比輕功時也是各練各的,幾時要你照我樣練才算?怎就不通情理?”斷臂丐怒喝:“你不另拿一株樹來練,如何比得出功夫深淺?”黑摩勒道: “你又說外行話!各有各的巧妙不同,功夫深淺,旁觀者清,自然我有我的練法。

    這樹我本不想毀它,反正上半截已被你手斫斷,我就借它一用如何?”說罷,走向前去,繞樹走了一遍,冷笑一聲,将身一縱,便到離地三丈來高的老幹之上。

    斷臂丐喝問道: “現在是比硬功,樹已被我鐵掌斫斷,一撞就倒,你上樹去作什麼?”話未說完,黑摩勒已折了三枝手臂粗細的短幹,縱下地來,雙手連搓帶掠,幹上枝葉樹皮全都折落粉裂,又把一頭在山石上接連磨,便成了三根二尺來長的尖頭木樁。

     斷臂丐當他想用手力争勝,獰笑道:“你搓了兩根柴火棒,就算是和我比麼?”黑摩勒仍不理他,取了一根,回向樹下,輕輕:躍,到了斷臂丐适才手斫之處的上面,兩腳夾緊樹幹,雙手用力握着木樁,将尖的一頭照樹幹上紮去,一下斜紮進去半尺多深,跳下地來,将下餘兩根如法炮制,縱向樹幹之上,分三面依次紮人樹。

    跟着雙腳盤樹,起手掌朝那三個木樁頭上依次打去,每打一下,木樁便深入三五寸。

    人似走馬燈一般,頭下腳上,手足并用,環樹而轉,不消片刻,三樁全數深嵌入木,方始縱落,樹大合圍,人小腿短,隻足尖微微盤着一點圓面,算起來不過全幹圓徑十之一二,同時還須用足勁力打那木樁,身又懸空,環樹而轉,端的全身都是功夫。

    掌法不說,單這身法之靈巧和精力之彌滿充沛運轉随心,就非尋常人所能夢見的了。

    衆人雖不便屢次叫好,也都暗中驚贊,點頭不置。

     斷臂丐見這一場仍是難分高下,照此情形,再比下去也未必能勝。

    何況頭場已算暗輸,對頭不認赢,原是故使促狹,賣乖顯大方,越這等說,自己越不能不認輸。

    自知敗多勝少,如等對頭占了上風,再借比收發暗器來傷他,難免為人所笑。

    念頭一轉,正改主意,用什麼方法,變臉動手。

    黑摩勒已走過來,笑嘻嘻地說道:“我先還當這樹真個被你用于斤大力法斫折了呢。

    原來你硬功也是一樣不曾到家。

    在自斫了好幾下,樹心依舊連着。

    尺寸高下也不怎如一,不用力撞它,是不會倒斷的。

    我想人家好好墳樹,何苦給它弄斷?萬一有人上墳,走到樹下,遇上大風,刮斷下來打傷了人,也是罪過。

    有我這三根木樁插上,樹心未斷,也許還能活呢。

    我隻為把樹救活,免得傷人,還沒和你比呢,你發什麼急?不過你那手法我已領教,至多不就是把樹斫斷麼,這也算不得什麼奇處。

    實不相瞞,我現時已看出你一點來路,誰傷了誰都沒意思。

    依我想,趁這輸赢未定之際講和最好。

    你一定要比,各人也把來曆姓名說出,免得傷了自家的和氣。

    ” 卞莫邪等在旁一聽,這小孩真壞,上來先把人氣個苦,後比了幾次功夫,明明占着上風,卻故示大方,不争輸赢,隻使在場諸人心裡明白。

    等敵人真火激動,比武也落了敗着,無法落台之際,才說出這樣話來,使人進退兩難,而他卻是處處站穩腳步,事後誰也無法挑他的眼。

    對方這個毛包,焉有不上當之理?正想乘機上前勸解,斷臂丐已忍不住怒火,厲聲喝罵:“小鬼,怎麼你也是鬧鬼!這樣比法分不出高下。

    什麼功夫也是勝者為強。

    我又不想你的姊姊妹妹,通什麼姓名來曆?我先教訓你一頓再說。

    ”說罷,往前一上步,迎面就是一剁掌。

    黑摩勒腳點處已縱出有五六丈遠近,手指斷臂丐怒喝道: “你真要動手麼?一定奉陪就是。

    但你不肯明說姓名來曆,我卻非說不可。

    并非我怕你,借師長淵源使你手下留情。

    不過是防到萬一你是自家人,我打傷了小的,将老的引出來,我賠罪時可以稍微卸責,不能怪我不好。

    ” 斷臂丐已不耐道:“要打就打,哪有許多噜嗦!”随說,縱身迎面又是一掌劈到。

     黑摩勒重又縱身避開,厲聲喝道:“反正非交手不可,你忙什麼?你不容我說完,決不還手。

    僅你一個人動手有什麼意思?”斷臂丐生氣道:“你說你說,看你有多少屁放! 我是成心教訓你。

    要叫你老這麼爛地梨一樣不再長大,留點記号,成全你那身輕功夫。

     你是什麼變的,還當我不知道麼?” 黑摩勒插口道:“你既知道,還非和我交手不可,可見不是自家人了,早知如此,也不和你比功夫,白費許多事了。

    不過你這人靠不住。

    當着你諸位師兄弟,我還是說明了好。

    你識時務,你照着剛才各将功夫練完,也不論誰高誰下,心裡有數,彼此哈哈大笑,就此拉倒,免得四方八面都不夠交代。

    我的先恩師已在前數年坐化,借他老人家的威望,一則顯我吓你,二則他那本領功夫,十成中我還沒有得滿三成,就在外狐假虎威,也慚愧一點。

    隻說我這位師叔和我新拜的師父吧。

    一是司空老人,在場諸位都是高明人,想都有個耳聞,不必再說名字吧。

    一是七指神偷葛鷹,江湖朋友沒有不知道他的。

    你隻自問,你的師長與這二位老人家交情如何?相識與否?來定這一局。

    你如仍要交手,那我把你當作一個不相幹的壞蛋,就不客氣了。

    ” 斷臂丐怒火早已填胸塞腦按捺不下,自恃滇、黔之行立有不少功勞,拼受一場責罰,立意要把對頭置于死地,聞言不但沒有息念,反更氣大,瞥見卞莫邪等同門弟兄互使眼色,似有勸解之勢,惟恐上來叫穿,對頭借口落場,毫未思索,厲聲喝道:“今日便把我祖宗擡出,也非管教你這小鬼一頓不可!有什亂子,我一人承當,好壞與人無幹,也不要人管我閑賬。

    你話已完,沒什麼屁放了吧?” 黑摩勒一聽,他把衆同門都僵住,立定心意,決計施展全身本領與敵人拼個高下,戟指怒喝:“我已處處點醒,不願與你這殘廢人一般見識。

    你仍不知輕重進退。

    今日叫你嘗嘗黑小鬼的滋味!”聲到人到,這次竟比斷臂丐還來得快。

    未兩句話還未完,雙腳微點處,捷如飛鳥,到了斷臂丐的面前,揚面先是一拳打去。

    斷臂丐因他每次都是巧言搪塞,萬沒料到來勢這等迅速,也自心驚,瞥見人影飛落,知道敵人内外功力不是尋常,又在匆促之間,不及施展辣手,便把右臂往上一橫,準備擋過這一冷拳,再施展手法反掌劈去。

    哪知黑摩勒身手靈巧,武功精純,運用氣力,都得了本門心法,來勢雖急,依然虛實相生。

    這裡才擋上去,敵人已然換了解數,上面改實為虛,右拳猛地縮回,同時身往下沉,擡腿便向敵人腹部踹去。

     斷臂丐一下擋空,見敵人右手縮回,隻當左手跟着進招,未及還攻,腿已踹到。

    敵人手巧身輕,自己雖然鐵掌厲害,隻一打中,不死即傷,無如吃了斷臂的虧。

    強敵當前,一世英名所關,稍有失閃便難再混。

    在沒把手法使開以前,自己謹慎為是。

    這隻獨手勢難上下兼顧,隻得把身形往右一閃。

    初意敵人用的是左腿,打算上面防着敵人的詭招,身往右避讓過這一腿,随即移步換式,用獨門鐵掌陰手,将敵人打成殘廢。

    誰知黑摩勒有心取笑,這未一招也是虛的。

    左腿往上一擡,右腿同時用力就地一點,故賣一個險招,對面平空縱起。

     斷臂丐往右一閃,恰将斷臂的左半身空出,疑是敵人避實擊虛,事在緊迫,不及閃避,忙将右臂往左一橫,準備乘着敵人身子淩空,用削掌斫折敵人兩腿,兼護右半身的短處,眼看斫中黑摩勒的前膝。

    猛見敵人小腿一蜷便自避過,身已上升。

    一掌斫空,剛覺不妙,未容再換手法,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猛覺右肩頭上輕輕按了一下,敵人已往身後飛過,急忙轉身回望。

    黑摩勒已縱出兩丈遠近,轉身喝道:“明人不必細表,适才給你留點記号易如反掌。

    這還是我因見你殘廢,不願用兩隻手赢你,那隻右手還沒動呢! 你如聽我好言相勸,趁這時還沒什麼大人在場,又都是你的同門兄弟,我也決不會對外人說,就此拉倒,最是便宜。

    ” 斷臂丐此時已把仇敵恨如切骨,如何聽得人耳?聞言隻獰笑一聲便趕将過來。

    黑摩勒見他目閃兇光,神情獰惡,來勢也不似前兩次輕率,知道這次暗中有了準備,一經交手,掌法便自發動。

    自己上來雖然給他一點小挫,略占上風,但那陰手鐵掌十分厲害,仍是大意不得,便再往前縱去,靜以相待。

    斷臂丐也因敵人身手過于靈活,連挫之餘生了戒心,趕離五尺遠近便不再進,戟指喝道:“黑小兒少發狂言!今番強存弱亡,才是在比真功夫。

    你還有什麼鬼門道取巧,不妨全使出來。

    我如先動手,不是好漢!” 黑摩勒一面觑準敵人的手,笑答道:“我知你狗肚皮裡心思,因見我身法靈巧,摸不準用什麼手法,想以退為進,讓我先發手,你好乘機施展那殘廢腳爪,對是不對?其實先發手也沒什麼,一樣叫你丢人現眼。

    不過我照例欺硬服軟,一上來就讓你比到未了,卻先占你一步。

    不知道的人,又當我欺你殘廢。

    我已打算讓你到底,所以你先前連打我兩次,我才還你一次。

    這個例不能破,還是請你先發手吧。

    ” 斷臂丐罵道:“黑小鬼,你隻耍貧嘴有什麼用、這是你自己找死!”随說,早把全身真氣提向右臂之上,左腳微頓,右腳往前一上步,左肩一偏,右臂随着右腳往前一推,相隔黑摩勒三尺遠近,近面一擋掌淩空打去。

    黑摩勒見他人不近身,施展劈空掌法,摸不準敵人這隻手到底有多大功夫,不敢硬接。

    有心怄他,隻将左手單臂上橫,微微一擋,仍以虛招相接,擋過一掌,再回手劈空斫去,兩眼觑定敵人動作,隻不動身。

     斷臂丐這一掌原用了十成足力,滿拟黑摩勒還和适才一樣,仗着身法輕靈,驟然縱起來攻,隻一近身,便可打他一個重傷。

    即或不然,這一掌打過去,不知閃開正身,妄想乘勢迎敵,對面撞上,受傷也不在輕處。

    哪知黑摩勒精靈已極,早就看出敵人掌法是獨門功夫,兩樣均未如他預料,既未上前迎敵,也沒有和他硬撞,仍按大敵當前對面交手一樣,先将正面避開,隻用橫勁略微空擋一下,便在離身五尺以外一招一式施展開來,直似兩人各站一圈對演拳法,不往一起湊攏。

    使了兩三解,黑摩勒便跳出圈去。

     斷臂丐喝道:“你這叫過手麼?”黑摩勒笑道:“剛才我的主意原是文比,這樣再好沒有,誰也傷不着誰,多妙!”斷臂丐喝道:“放屁!你怎配和我對手?休看我沒近身,我這劈空掌法一樣着實。

    隻被打中要害,你這小鬼不死也要斷掉兩根骨頭。

    你那猢狲腳爪打過來,我一點都沒有覺着。

    你明知厲害,抵敵不住,鬼混兩下就要滑脫,簡直做夢!” 黑摩勒笑道:“你說人放屁,你連屁都不會放。

    你說你能将我打傷,我還不是好好的麼?這樣空比,我沒那工夫和你鬼混。

    真要對面過手,我早說過,無論如何你是殘廢,我讓你一步,由你先上來動手。

    我讓過幾次決不奉陪。

    要不這就拉倒,我還是找我好朋友去。

    對不起,要失陪了。

    ” 斷臂丐原因黑摩勒滑溜,想引逗他發動,看準來勢,運足真力猛下毒手,一擊便成重傷。

    聞言知被識破,又見黑摩勒乘機要下,如何能容?怒喝一聲:“我就先打死你這小鬼!”縱身便追。

    黑摩勒連縱帶跳,繞着墳頭飛跑,故意讓敵人追臨切近,運用全力由後面劈空打來,再往側一閃避開。

    口中卻喊:“念你殘廢,我又讓你一回了!你記着點,讓夠了數我卻要還手哩。

    ”嘴隻顧說,腳底依舊飛馳,時遠時近,不時回身扮個鬼臉,引得斷臂丐怒罵不休,暴跳如雷,偏是追他不上。

    一個大人,一個小孩,走馬燈般,繞着墳頭追了十幾圈。

    旁觀諸人已忍不住好笑。

     後來斷臂丐實氣不過,邊追邊罵:“小鬼再不回身交手,我便要用暗器打你了!” 黑摩勒剛回了聲:“随便!”斷臂丐已早把暗器取出,腳底加勁,追離大許遠近,仍将全身之力運向掌上,猛的揚手照準敵人後心打去,同時當中三指縫内夾緊的三枚暗器也是作品字形發将出去。

     那暗器純鋼所制,形如棗核,中刻一隻三腿人立的白虎,名為白虎釘,乃斷臂丐近數年在南疆苦心獨創之物,分有毒無毒兩種。

    毒的一種中貯奇毒,兩尖頭都設有機簧,内藏兩支極細而含有毒液的鋼針,一經打中,撞上便自發出,見血封喉,專能克制内功能手的死命,起初本是備來專打南疆所産鱗皮堅厚的蛇蟒猛獸之用。

    以斷臂丐的手力,便是無毒,中上也是穿肉透骨,甚或對穿過去,何況恨極仇敵,所用是那有毒的一種。

     黑摩勒自恃雙手能夠接發暗器,一味引逗,哪知厲害!終算身輕心靈,正跑之間,聞得身後掌風中夾着暗器之聲,聽出不是一枚,聲音又極細微,知道來數必多,勢疾不容回手再接。

    敵人不是不知自己内外功皆有深造,情急之下,如無幾分自信,怎會随便妄發?就在這危機一發之下,心念微動,更不回顧,腳一點勁,徑自避開掌風,斜行向上,平空縱起三丈高下,恰巧将這三枚白虎釘躲過,落在地上,一下也未打中。

    剛一提氣,仍用本門心法,淩空旋轉身子,同時手向腰間,将自用的小梭镖取出,準備還敬。

     那落處恰在群丐立處左側,腳才沾地,耳聽有人微語道:“老三怎把這專破金鐘罩混元氣的白虎追魂釘也使出來了?”話還未完,斷臂丐已是趕近,仍用前法,一掌三釘對面發來。

    黑摩勒何等機智,自然一點即透,忙往後一仰倒卧地上,頭快着地,腳跟用力一蹬,貼着地皮直蹿出去。

    這一掌三釘又是躲過,沒有傷着。

     斷臂丐先将毒釘用品字形發出,吃黑摩勒一縱躲過,這次改分上中下三路發出,以為萬無幸免。

    哪知黑摩勒臨機換了方法,既不上縱,也未來接,身往後仰,又是躲過。

     吃了獨手的虧,發完三釘,便須重向囊中掏取,略微耽延,黑摩勒接連幾縱,業已老遠,再追便難似前隔近,氣得不住毒口咒罵。

     黑摩勒算計人在四五丈外,任他多準多巧的手法,也決打不中自己,便不去理他,一縱老是好幾丈,落地回身相待。

    容到敵人追縱過來,重又縱起,最近時相隔也有四五丈,後來索性繞林而馳。

    添上樹木掩蔽,斷臂丐的毒釘越加發不出去,在自咬牙切齒,無計可施。

     又追逐了一陣,黑摩勒覺着引逗已夠,正要還敬兩下,猛瞥見前面人影一閃,定睛一看,正是江明。

    借着逃避,繞奔過去。

    耳聽江明低喝道:“丐仙就來,不可傷他!” 說完,人影一晃,便向樹後隐去。

     黑摩勒得了江明報信,心中已有主意,回顧斷臂丐飛步追來,似恐自己跑脫,甚是情急。

    存心怄他,越發加急飛馳。

    斷臂丐本已疑心敵人想逃,忽見腳底加快,方自急怒辱罵,前面林樹間,人影接連幾晃便沒了影子。

    正在張望搜索,猛聽林外敵人遙呼: “朋友回來,我在這裡呢!”回頭一看,仇敵己繞回墳場,站在卞莫邪等群丐面前,正指自己說話呢。

    當時怒火上攻,忙追過去待下毒手時,黑摩勒容他追離兩丈遠近,身子一晃便到了群丐身後,高聲喝道:“我還有幾句話要說!真要拼命,也等把話說完了來。

     不然,你沒我跑得快,一輩子也挨不着我。

    ” 斷臂丐見他掩在陰陽臉和卞莫邪身後,有了擋箭牌,人又滑溜,知打不中,又見諸同門面上均帶不滿之色,各立原地,一步不移,隻得怒喝道:“黑小鬼,你哪有許多屁放!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快些滾出來納命!” 黑摩勒笑道:“我和你不過一時争執,有那麼大的仇恨麼?先我看你像是有來曆的,問你不說,隻好諸事奉讓一點。

    适才忽然想起,目前江湖上隐迹風塵,像諸位這等行徑的,多半俱是丐仙呂老前輩門下,先師、家師叔和我新拜的師父,俱和這位老人家是好朋友。

    我兩人如若相拼,不特是個笑話,一個不巧,不論誰受了傷都不合适。

    最好還是那句話,趁這勝負未分,兩罷幹戈。

    你如嫌氣不出,現在總算你是追我的,我甘拜下風,認輸如何?” 斷臂丐暴跳道:“你這小鬼太已可惡!今日有你沒我。

    不論你把什人擡出,也是難逃公道。

    你不是會躲暗器麼?是好的不要逃。

    你在十步以内立定,我這白虎釘如打不中你,我改姓。

    ”黑摩勒道:“按說用暗器打人,也沒有叫人家站在一定地方的。

    你既不講情面,我也無法。

    但容我還手不呢?”斷臂丐道:“當然不能隻我一面之理。

    隻不許跑,誰先動手或是各發各的都行。

    憑我還會占你小鬼的便宜麼?” 黑摩勒笑道:“你這人反覆無常,一來便羞惱成怒,叫人讓也不好,不讓也不好。

     話須說明,勝敗隻這一場。

    我是點到為止,決講師門交情,不會傷你的。

    可是你用的卻是下五門的毒藥暗器,打上必死。

    我如被你打中,怨我命短,學藝不精,人已死去,就想再和你作對也不行了。

    你要打不中我,你又不肯服輸,另出花樣,纏擾不清,我卻不奉陪了。

    ” 斷臂丐怒道:“要動手快滾出來!哪有許多-嗦!”黑摩勒便高叫道:“在場諸位仁兄俱聽明白!我因看出他是呂師伯門下,不願和他作對,從上場就讓他,他偏苦苦逼迫。

    箭在弦上,萬一有什麼冒犯之處,不能怪我。

    ”斷臂丐還未答言,陰陽臉已先接口答道:“那個自然。

    這是你二人私鬥,與各人師長無幹。

    各自請罷。

    ” 斷臂丐哪知黑摩勒知道丐仙護短,自己又不肯吃虧,有心借着說話拖延,聞言知道師兄弟們均不值他這等行為,日後見了師父,終難免于責罰,不由把心一橫,喝道: “我這些師兄弟們,哪幫你這小鬼作見證?快滾出來領死吧!”黑摩勒笑道:“你準能打死我麼?這等忙法!你先去十步之外立定,我定奉陪就是。

    ”斷臂丐隻得氣沖沖往側前面退了十來步。

    黑摩勒方自緩步走出,在群丐前面立定。

    雙方各取暗器在手,黑摩勒才道得聲“請”,斷臂丐仇人對面,已早按捺不住,手揚處,三枚白虎釘,兩上一下照準前面敵人打去。

    緊跟着伸手人囊又取三枚,相繼發出,勢甚疾驟。

    滿拟相隔這近,下手又急,躲得了頭三枚,也躲不了後三枚,隻有一下打中,立可成功洩恨。

     哪知黑摩勒練就一雙神目,慣于收發暗器,得心應手,從無虛發。

    起初由後面打他尚且不中,這一對面,揚手即知來意。

    他這裡暗器發出,敵人手中小梭镖也發将出來。

     先是叮叮三響,兩下镖釘在中途相撞,各向側面激飛出去。

    等第二次三釘打到,黑摩勒故賣險招,不再用镖擊釘,觑準三釘一前兩後品字形飛來,頭一低,先避開當頭一枚。

     那下餘兩釘相差不過尺許,與前釘相去也隻二尺,勢甚急驟,本極難躲,除非敵釘将發未發之際急速縱起,方能躲過,稍緩即便縱起,也被打中下半身,難于幸免。

    黑摩勒不往上縱,卻往下一低,上頭雖然躲過,這後兩釘不論往左右何方閃避,均非被打中不可。

     斷臂丐見敵人用镖打釘,站立不動,當他賣弄本領,以為第二次絕難躲免。

    眼看這後兩釘必有一枚打中,猛見黑摩勒也沒閃躲,隻把身子微微一側,那兩枚白虎釘便一左一右正好擦身而過,打了個空,落在地上。

     斷臂丐畢竟久臨大敵,隻管自期必勝,手仍伸入囊中取釘待發。

    因見二次發釘不曾取勝,情急之下,猛然怒火上激,決計拼個死活存亡。

    一面照舊揚手發釘,暗中蓄勢運力,準備釘一發出,人也相繼追撲過去。

    急怒攻心,手勢忙亂,自然更易被人看出,又吃躲過,可是人也追縱過去,施展内功毒着,将全身勁力運向獨臂之上,揚掌便打。

    上身還未到,掌已發下。

     陰陽臉見黑摩勒驟不及防,好似不易躲閃,方覺斷臂丐這等鬧法太不像話,又恐黑摩勒受了重傷惹出事來,忙口中大喝:“不可這樣!”腳一點,身剛縱起,腳未落地,瞥見斷臂丐好似被什麼潛力撞了一下,身子往側一歪,橫推出好幾尺遠近,幾乎跌倒。

     同時自己也因斷臂丐先後腳縱起,相差隻有一肩,也被那突來勁力的餘波帶着了些,半身旁側,覺着既勁且疾,力大非常,知道來了高人。

    方自暗忖:這是何等人物,有此本領?心方失驚駭顧,忽覺微風飒然,人影連晃,面前已多了兩人。

    定睛一看,一個正是隐名賽韓康的師父丐仙呂-,另一個便是昔年随師出遊曾經會見過幾次,名馳八表的隐名大俠司空老人,趕即拜倒在地。

    下餘諸丐和黑摩勒也紛紛上前拜倒。

     二人一來,斷臂丐隻知自己仇報不成,難得讨好,還沒想到要受師父重罰,司空曉星又是初會,見敵人和諸同門俱已行禮,強忍氣忿,賠着笑臉走上前去,先朝丐仙呂渲跪下,叫了一聲“師父”。

    底下未及張口,呂-面色往下一沉,指着司空曉星道:“這是司空師叔,還不上前行禮?”斷臂丐一聽,這人竟是對頭的師長,知道不妙,隻得轉面跪倒。

    司空曉星略把手一拂,便命起立。

    斷臂丐正想少時如何措辭,向師父禀告。

    呂渲忽問群丐:“這裡何地僻靜?”陰陽臉躬身答說:“此地乃是何家遠年祖墳,本家離此甚遠。

    墳親隻一老頭,因趕廟會生意,平日也隻在崖那邊種田,輕易無人前來。

    師父隻請在石供桌上落坐好了。

    ”呂-便朝曉星把手一舉。

    曉星道:“魏、錢二友尚在後面,此事不可令外人看見。

    他本約我小酌,呂兄既不願擾他,夜來我在虞家後園候教。

    ”又轉面對黑摩勒道:“你近來行事也有好些錯處。

    聽完呂師伯教訓,速去鎮上酒樓尋我,還有話說。

    ”黑摩勒躬身應了,曉墾作别自去。

     呂-正往前走,瞥見石人身上孔洞,便問:“何人殘毀?”陰陽臉答說:“是範師弟和黑師弟比練武功時所毀。

    ”丐仙冷笑道:“我知除了孽障,不會再有别人。

    ”說時已到供桌前面。

    呂-居中坐下,首對陰陽臉正色說道:“阿洪,此事是非曲直一望而知。

     我雖未全在場,也如親見,你是師兄,身為表率,随我多年,不是不知本門規矩,為何也不加攔阻?” 陰陽臉躬身答道:“此事起因,由于日前黑師弟來遊方岩,忽生濟貧之念,許是年輕好勝,散錢時略微逞能。

    範師弟不知他的來曆,一時高興,想收他做徒弟。

    不料彼此都認了真,互約見面兩次,都各因事未得如期相見。

    今早黑師弟又來放錢與苦朋友,并踐前約。

    弟子同卞師弟得信趕來,雙方已然暗鬥了兩次,彼時弟子等仍沒想起來人是什麼路數。

    弟子因他本領出衆,正想派一師弟前往問姓通名,恰值範師弟派出的幾位兄弟全都吃碰回來,成了騎虎難下之勢,非見真章不可了。

    正要同會來人,倒是卞師弟想起來人形相年歲本領,極似司空師叔的師侄黑摩勒,恐怕得罪了自己人,自告奮勇,往見頭場。

    剛走不久,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前輩的徒弟江明忽然尋來,先問了弟子等來曆,然後說出黑師弟是自家人,最好化嫌修好。

    說了幾句便自走去。

    範師弟因覺黑師弟連占上風,恐弱師門威望,先隻執意見個高下。

    弟子等攔勸不從,隻得随往,将黑師弟引到此問,未動手前向雙方言明,此是兩人私鬥,勝敗俱與各人師長無關。

    範師弟先也隻想略占上風,點到即止,偏又依了黑師弟,各練武功文比。

    上來輕功先就輸了一着,以後越鬧越僵,終仍過手。

    總算黑師弟靈巧,始終滑溜取笑,卞和範師弟一樣硬拼,沒有過顯勝負,也未傷人。

    剛約定比暗器,師父和司空師叔就到了。

    ”呂-迎面啐道:“你還代孽障回護!當我不知道麼?”陰陽臉看出師父神色不對,退立于旁不敢再說,呂-随喚斷臂丐近前問道:“你随我多年,難道本門規矩還不曉得?上次犯規,念你平日勞苦有功,特予寬容,命你前往雲、貴南疆自立門戶,不料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南疆數年,不但未如約期望,反在那裡自為雄長,妄作威福。

    這還可以推說當地愚悍兇頑,非此難以懾服。

    這次将你召回,正值廣、浙兩幫在金華北山講理,浙幫中好些舊友,我自不能置身事外。

    因你野性難馴,廣幫中這次又約有幾個能手,恐你不到時候趕去,給我丢臉,特意借着虞家施米之約,命你帶了幾個弟兄來此守候。

    實則以虞舜民的為人,焉有食言背信之理?不過将你拘束在這裡,免在期前生事罷了。

    來時我對你如何說法?你仍是不守本分。

    虞家新回事忙,又聽廟祝之言,恐倉猝之間給地方上滋事,當年不能舉辦也是實情。

    你等了數日無信,時露口風,想把話透到虞舜民耳中,已然小氣不對。

    黑摩勒本不知這裡有我門人,因遊方岩,忽發善心,即因年輕性急,想将人數早點查明,以備再來施舍打算,行動稍快了些,也不為過,何況事出無心,并非有意炫露。

    你毫不知人根底,便妄想收他為徒,一時冒失,情猶可恕。

    既然命人帶話,對方尋上門來,業已現出顔色,就該知道不是庸流。

    似此身手本領,豈是個無來曆的幼童,按說當時便應打聽人家下落來曆,先分敵友,至少也應說出姓名,才能打算應對之策。

    你卻狂妄自大,視若尋常小孩,粗心暴氣,一點不以為意。

    及至人家來此踐約,你自先出面也可,始而嗾使多人虛聲恫吓,全用無賴行徑,随後又令同門後輩去向人家賣弄暗器手法。

    也不想想對方有多大年歲,是幾個人,你就勝了,有何光鮮?終于丢了那多人,用的還是滿天花雨灑金錢的厲害暗器,卻被對方一個小孩子吃碰回來。

    幸而黑賢侄是自己人,如是外人,這台怎坍得落?這時阿洪、莫邪已然覺出對方來曆,向你勸說。

    稍微明白輕重,就該問明姓名,立時收風才是,你仍不知自返。

    最可恨是,莫邪想要調停此事,代你去說;江明尋來,說了對方名姓;你已明知就裡,依然不聽勸說,執意一拼。

    後來雙方交手,你輕功不如黑賢侄的天賦,如比硬功勁氣,本可占得上風,兩下扯直。

    偏是蠢得出奇,心躁氣浮,驕敵狂傲,真氣不能凝練,吃了大虧,口齒又鈍。

    一個本落敗着,一個又鬧成平手。

    黑賢侄本就知你來曆,因你過于狂妄欺人,又不服小,意欲見過兩場再行借勢收科,所以上來不肯和你硬對,處處小心,隻臊臊皮,不給你過分難堪,明明赢了,卻不算赢,打算略占上風即止。

    幾次遞話給你下台,你偏不下,仍要和人硬對,并下毒手,使出那等下作暗器。

    他雖有點明知故犯,無如他年紀要輕得多,就錯一點也不能計較,何況釁自你開,他話又說得巧,手更動得好,處處站好腳步,使人無隙可擊。

    哪似你這孽障蠢材,人家已然打出師長旗号,還是不肯完了。

    适才你那卑鄙行徑,無論誰也看不下去。

    休說是我,便你的同門師兄弟,有一個能無恥偏向你的麼?如此不守家規,辱沒師門,再若寬恕,情理難容!” 黑摩勒見丐仙雖并未在場,事卻了如指掌,自己心機全被識破,好生驚服。

    一聽要責罰對頭,知道如此一來,異日必成不世之仇,樹一強敵雖非所懼,當着他師徒多人,終覺不是意思,忙向前跪禀道:“師伯神算,明如指享。

    這事起因本小,範帥兄雖個合認真,假使弟子頭一次往書院山亭尋他時留了姓名,或是與卞師兄見面時先報來曆,稍說兩句客氣話,也不至于鬧僵動手。

    弟子年雖幼小,并非不知輕重的頑童,可以随便寬恕。

    并且來時還有人命弟子帶話,轉托諸位師兄代向師伯請安,打聽師伯前在四川代一姓唐後輩借去的一件皮上衣下落。

    另外司空師叔還給有一張字條。

    弟子不辦正事,卻與範師兄來争閑氣,實是大錯。

    現在師伯責罰師兄,弟子也不敢代為求恩,不過弟子知道諸師兄來曆在前,明知故犯之罪較他為甚。

    隻責罰範師兄一人似欠平允,弟子情願分任其過,同領責罰。

    ” 話未說完,呂-道:“我和你師父師叔都是多年患難之交,便你新師葛鷹也是熟人,你如有過,一樣加責,有何客氣?隻是這孽障犯過太多,他還滿心自以為是,一點不知,所以非罰不可。

    就說這次争鬥是因一時為你激弄,負氣鬧僵,墳主人與他有何仇怨,何故用重手法将石人墳樹殘毀?狂做無知尚還可恕,行同盜賊,已犯了我門中第六條的大戒,如何可以寬容?再不按着家規處治,以後無法無天,不知還要造出多少罪惡!你所說皮衣的事,詳情已告令師叔,歸問自知。

    此事關系甚大,你切不可對江明洩露隻字。

     此子至性過人,血氣正盛,莫要因此誤他。

    我自督我家規,與你無幹。

    江明尚在前邊等你,即速去吧!” 黑摩勒見丐仙言溫容肅,另具威嚴,斷臂丐已跪伏在地,不敢出聲。

    知這類行罰不願外人觀看,隻得謝罪拜辭,又向旁立諸丐一一為禮,作别自去。

    行時瞥見斷臂丐固是面容慘厲,便旁立諸丐也懔有懼容,料定責罰不輕。

    自己總算面面部到,占了上風。

    交代已過,便不再計較,離卻墳地,便即加急向前飛馳,走不多遠,路側閃出江明。

     黑摩勒問起前情,才知江明不願雙方結怨,又不甘示弱,任黑摩勒向衆丐賣弄,偷愉溜走,意欲往見對方為首諸人,相機排解,偏生路徑不熟,斷臂丐等聚處又極隐秘,連尋了好幾處才得尋到。

    未見以前,窺聽出陰陽臉便是丐仙大弟子鄒阿洪,說話還通情理,便現身出去,報了自己和黑摩勒二人的來曆姓名以及排解來意。

    因斷臂丐狂妄固執不肯善罷,隻得退回原地,不料黑摩勒已去。

    正待跟蹤尋去,忽遇司空曉星同了魏良夫、錢新民二人走來,說是黑、江二人剛走,曉星即回,問知黑摩勒去往方岩乞丐散錢之事,相約偕來。

     江明拜見曉星之後,便把前事用暗語略微禀告,并請出場解圍。

    曉星答說:“無妨,我來便為此事。

    适聽人說,丐仙呂-今日到此。

    黑摩勒固忒好勝自負,可是呂仙門下也是良莠不齊。

    那年雖曾清理了一次門戶,隻緣師徒情份大厚,害群之馬終未去盡。

    他大弟子鄒阿洪和最末的一個卞莫邪人算最好,餘者多是瑜不掩暇。

    近年他已人道,決不會再似昔年護短。

    那斷臂丐名叫範玉,最為強橫兇狠,正該借此懲處一番。

    此人練就一條鐵臂劈空掌,雖然厲害,黑摩勒内外功均有根底,天賦尤好,至多不勝,決無閃失,隻管放心。

    等我尋到丐仙,再行同去好了。

    ”說時,忽一少年花子如飛迎來,看見四人,先行禮拜,然後對曉星道:“家師剛到,現在前面松林相候。

    ”曉星點頭笑應“就去”,少年花子走後,笑對錢、魏二人道:“丐仙呂道友劍術高妙,得有青螺真傳,久為同輩欽服。

    近年聞他假名賽韓康,來往六橋三竺之間,以賣蔔賣藥為名,積修外功,濟世度人,端的占算如神,手到成春,二兄可願同去相見麼?” 二人近日已知曉星看似中年,實則年已百歲,聞言大喜道:“前聽舜民二哥談起,在西湖湖心亭遇一異人賽韓康,不料竟是此公。

    如蒙老前輩攜帶,得見仙顔,實是萬幸,哪有不願之理?” 曉星笑道:“我和呂道友雖非同門,但也算是殊途同歸,尤其兩輩師門淵源甚深。

     按說彼此均該早有成就,無如他以前性情過于孤做,又喜袒護徒弟,以緻見罪于師長,遺命罰他重積十萬外功,并還定有别的戒約,以緻這多年來流轉江湖,備曆艱苦,不知何年才得圓滿。

    我呢,自暴自棄,更是難言。

    想起前數十年各正派中仙俠輩出,何等盛概!自從異派消滅,前輩同門十九道成仙去,如今隻我輩寥寥幾人流落人間。

    真慚愧極了。

    ” 老少四人且說且行,走不裡許,剛轉過一片樹林,便聽林内有人發話道:“司空兄許久不見,竟會在此相遇!人生聚散信無常呢。

    ”曉星也哈哈大笑道:“這不早在你的算計中麼?”說時,林内那人也走了出來。

    錢、魏二人和賽韓康丐仙呂-尚是初會,見是一個中年遊方道士,穿着極為破舊,但是豐榘夷沖,精光内蘊,一望而知是個非常人物,不由肅然起敬,拜了下去。

    江明後輩,自無庸說。

    丐仙先将錢、魏二人扶住,隻受了江明全禮,笑對曉星道,“你自己隐迹埋名惟恐不逞,卻專給我饒舌,是何理也?” 曉星道:“錢、魏二公通人雅士,與尋常俗幕不同,并對呂兄心儀已久,故此領來相見,江明更是你所願見的人。

    難道這還有什麼不對麼?”呂-又指江明道:“前聽陶道友說,此子根骨迥異恒流,今日一見果不虛言,如非隻此了遺,須留他家一線,豈不是個大成道之器?乃翁神若有知,當亦可以瞑目無憾了。

    ” 江明料曉星知道自家身世來曆,适才見面,便想請問生父名諱,母姊因何隐姓埋名流亡江湖,仇人是誰。

    因有外人同行,未便啟齒,隻在心中盤算如何問法,一聽丐仙語意,又想起姊姊托黑摩勒轉詢丐仙索還前借皮衣之言,分明此人又是父執至交,想了想實忍不住,正要開口,丐仙忽然歎道:“賢侄,你的心事我已盡知,無如此時不便明言,并且話說早了于你有害無益。

    聽令師說,你頗讀書明理,當知鴻毛泰山之别。

    此事關系太大,到了時候,不用問也自有人對你詳言,此時間也決無人肯說。

    徒多思慮,何苦來呢?” 江明見心事被他道破,隻不肯說,心憤父仇,雖然發急,一想事關重大,當着外人實有困難,隻得暫時隐忍,少時有了空隙,再行請問,便沒言語。

    丐仙随對曉星道: “孽徒狂謬無知,現在岩後墳地裡與黑摩勒拼命,欲往責罰。

    離此不遠,同往如何?” 曉星因丐仙難得與外人見面,錢、魏二人均想一占休咎,又料雙方争鬥并無兇險,便令同往,好就便向丐仙請教。

     老少五人且談且行。

    當地相去後岩也有七八裡路,有錢、魏二人同行、自走得要慢得多。

    行至中途,江明知黑摩勒對于敵人素來刁鑽刻毒,有時直叫人看不下眼去,這次聽丐仙口吻,斷臂丐已受定責罰。

    他并不知丐仙會來撞上,萬一隻顧口頭便宜,話不留神傷了對方師長,或是下手太辣,結局都難免于一同受過,便借出恭為名,由路側野地裡抄出前面,如飛往雙方角鬥的墳地裡趕去,黑、範二人已到了不可開交了。

    江明隐身在左近樹後,見黑摩勒一味戲耍敵人,說出來的話又尖酸又俏皮,舉動更是滑稽可笑,最妙是隻斷臂丐一人難堪,旁觀諸敵黨一個也沒傷着,對他反有贊許之意。

    知他胸有成竹,站好腳步,無什過分舉動,心才略放。

    正想用什麼法子現身示意,恰值雙方追逐,繞林而馳,忙相好地勢掩将過去,等黑摩勒跑近,突然閃出,匆匆告以丐仙就到,好使準備。

    先還想丐仙來還得片時,意欲多看一會再迎回去。

    不料他走不久,丐仙便把錢、魏二人所問的活答完,對曉星道:“岩後山路難行,錢、魏二公何必多此跋涉?可請在此稍待。

    我二人去發付完了他們再來如何?” 曉星便令錢、魏二人暫候,自和丐仙先去。

    數裡之遙,劍俠一流自然晃眼即至。

    因二人還有要事相商,先在途中談說,遲延些時,不然到得更快。

    江明見二人已到,不便再出相見,隻得守在路上,先遇曉星說了幾句,令等黑摩勒來,同往酒樓候命。

     二人相見,各說經過,便向酒樓趕去。

    到了一看,除曉星和錢、魏二人外,還多着兩個生人。

    黑摩勒認得内中一個是曉星好友、山東究州東葉溝隐居的老俠沈三樓,一個道裝的是以前峨眉派劍仙陝西太白山積翠崖萬裡飛虹佟元奇最末收的一個弟子李鎮川,和司空曉星算是同門師兄弟。

    此人和曉星一樣,俱為世緣所累,又誤犯了一點教規,受了公罰,緻誤仙業。

    曉星有時還在江湖上往來遊行,一切委諸福緣,聽其自然,雖仍修為不間,并不急求其成。

    李鎮川卻是不然,因自己昔年功虧一篑緻誤仙業,仍欲人定勝天,甯願兵解,轉劫重修均非所計,師父仙去以後,便隐居川東深山之中日夕虔修,準備按照師門心法重将大道練成,再出積修外功,重完仙業。

     曉星和他已有數十年不曾見面,去年忽在蘇州虎丘相遇。

    此時黑摩勒正随在側,頗蒙獎許。

    後來問起他這數十年中雖然備曆艱苦,可是成就也不負所期,二次出山,便為積修外功而來。

    黑摩勒見有這二人在座,便料定是師叔約來對付郭雲璞、呂憲明兩個華山派餘孽的。

    提起李鎮川去年見時曾許自己一口好劍,約定再見時相贈之言,好生歡喜,忙和江明上前禮拜。

    李、沈二人含笑喚起,問知江明是陶元曜的弟子,着實誇獎了幾句。

     曉星命在旁坐下,一同飲食。

    問起适才之事,黑摩勒一一說了。

    曉星便誡黑摩勒: “下次不可如此。

    雖然曲在對方,一則明知他是自己人,須看丐仙分上;二則任你多好天資,功夫尚不到家,不知對方深淺,冒昧動手,遇見能手,白白吃虧。

    呂師伯規條最嚴,你隻顧逞這一時意氣,可知罰的人難禁麼?他和你鬥,其罰還輕,最不該是無故毀人墳樹石人,說好的,打上幾百荊條還是便宜;說不好,身上便須留下記号,弄巧逐出門牆都說不定。

    别人徒子犯規,趕出門去拉倒,呂師伯卻沒那便宜的事,隻一離他門戶,便以仇敵相視,不特犯了他固無幸免,在外行為梢有不合,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絕無原恕。

    那厮雖然性氣橫暴,也是一條漢子,尤其他在雲、貴南疆之中,極受當地愛戴畏服,以前呂師伯頗愛惜他。

    這次恰巧趕上北山之事,也許不加驅逐,卻出一難題,命他将功折罪。

    你已應了查洪,必須期前先往,不可失約。

    此去如若相遇,務要想一方法解去前嫌。

    異日你難免有事南疆,也可多一大助,千萬記住!”黑摩勒随口應了。

     錢、魏二人原約曉星酒樓小酌,才轉到正街上去,便與李、沈二俠相遇,知道曉星之友決非常人,請教姓名之後,意欲結識,約請同飲。

    曉星在虞家住了多日,與錢、魏二人本極投契,今日為他們引見丐仙,除卻代問休咎外,本另具有一種打算,及見李、沈二俠又與二人不期而遇,又動前念,便代邀約。

    二俠見錢、魏二人氣度端雅,不是俗流,也就應了。

    雙方談得甚是投緣。

     魏良夫問知二俠初到,尚無住處,便請二俠到虞家後園下榻。

    二俠雖知堯民與曉星淵源,終覺他是富貴中人,素昧平生,還待推卻,曉星力言:“堯民高義風雅,知我喜靜,後園隻有兩名小童執役。

    除非事先約請,休說外人,就他本人和錢、魏二君也不常來尋晤。

    他又杜門卻掃,門無車馬,端的清靜已極。

    此間雖也有山,不少岩洞,但多住有山民,四處人煙,寺觀僧道更是俗惡,不似川、陝深山之中,山行野廟到處皆可栖息。

     住在這些地方,易驚俗人耳目。

    白雁峰何家雖可借住,一則相隔稍遠,他父子門人又深知二兄來曆,難免早晚求教,反無虞園清靖;二則丐仙今晚約定相會,另外還有兩位老友要來,所約地點均在虞家。

    相隔北山之會已無多日,對方約有好幾個異派餘孽,不能不早為之備。

    為了行蹤隐秘,和諸友便于相見,虞園下榻最好。

    ”李、沈二俠見曉星如此說法,便不再堅持。

    錢、魏二人自是心喜。

     會賬起身,黑摩勒奉命前往北山去赴查洪之約,本想拉了江明同行,曉星說,“江明另外有事。

    ”不令同往。

    隻得罷了。

    曉星等老少六人自回虞園。

    黑摩勒便獨自一人往金華北山趕去,路上忽然想起一娘母女說代向曉星緻意,忘了告知,已然走出老遠,不願再翻回去。

    一想江明少時自會向曉星述說,也就罷了。

    藝高人膽大,也未去見虞、章諸人。

    到了金華,天已黃昏,本意想在一娘家中稍歇,吃飽再行人山,因曉星忽然改令當日赴約,話未帶到,恐一娘詢問,無以為答,不好意思、便沒有去。

    自在山口市鎮上吃了一飽,徑自入山。

    因為人小機智,進山口時又值天陰微雨,一混便過。

     自從山中連番出事,雖然山口加了防備,沿途多添了幾處望樓,并無一人覺察。

    黑摩勒本打算按照客禮通名拜山,進山以後忽然心動,暗忖:陶師伯見面時說北山會鬥期近,老花婆約有好些異派中的能手,命我和江明期前不可再去。

    司空叔與陶師伯雖還未見,老花婆的底細不會不知,怎與陶師伯的心意全然相反?尤其師叔平日總說我膽大,每次奉命出去,總是一再叮囑、指示機宜,這次大敵當前,反似毫不經意神氣,隻說句“走”便令起身,大有任我便宜行事之意。

    自從師父坐化,多蒙師叔教誨提攜,小小年紀居然在外稱雄,此行正是絕好成名時機,豈可惜過?查洪雖是狂做賣老,人卻豪爽,老花婆全家對他均極敬重。

    既有此人作東道,樂得前去,先窺探個仔細,再作道理。

    能順利得手更好,如真遇上不妙,再回來也還不遲。

     主意打定,因前聽陳業說起,祝三立住在花家要路山谷岩洞之中,隻是時常出遊,在洞時少。

    他與老花婆是對頭,平日孤身一人寄居虎口。

    近日敵人聲勢大盛,勢必恃強相迫,萬無見容之理。

    可是此老成名多年,如若見強避去,豈不弱了威望?真是去留兩難。

    他和師父師叔俱都相識。

    恩師在日曾向司空師叔說起一娘母女被難失蹤之事,并說她家出事以前得有一口仙劍,被一姓朱的惡賊盜去,如能得到,異日練劍不特可省不少工夫,還有好些妙用。

    訪問了許多年,毫無線索可尋。

    難得一娘母女在此相遇。

    那姓朱的恰又喜歡裝着叫花,以前常在兩廣路上做那獨腳強盜,劫殺由外洋發财還家的海客,與廣幫惡丐蔡烏龜等必通聲氣。

    現時廣、浙兩幫在此惡鬥,此賊縱不參與,也可訪問出一點蹤迹。

    三立對于一娘母女親如骨肉,花家情形更所深悉,正好尋他一路,就便赴問此劍下落。

    想到這裡,益發不願明着拜山,一路藏藏掩掩,避開沿途守望賊黨耳目,往花家前面峽谷中跑去。

     快要到達,遙望谷口外面山坡上又添了一座望樓,對面谷口更有四名手持器械的短衣壯漢分立防守,正在東張西望,谷口兩面危崖壁立,谷徑寬隻及丈,照直徑入,必被發覺,此外危崖高陡,無路可通。

    掩身樹後窺伺了一會,正想不起用什麼方法潛行入内,忽見坡上望樓中有人急呼“野燒”,一倡衆和,上下兩地防守的人紛紛嘩噪,跟着沿途望樓号燈明滅,傳遞信号,亂成一片。

     黑摩勒往側一看,斜對谷口,相隔裡許有一大片草塘,忽然起了野燒,勢甚狂烈,晃眼之間便蔓延開來,左近俱是果園和稻場,草垛更多。

    那地方想是花家産業,火勢一大,防守諸人愈加忙亂起來,雖還不曾跑遠,俱都離了汛地,搶往坡上高處跑去。

    心方一動,猛瞥見谷口不遠一株老杉樹後,飛也似縱起一條小黑影,由未一個離開谷口的壯漢身側往谷中竄去,其疾如箭,一晃不見,端的輕快已極,身材高矮與江明差不多,也似一個十四五歲的神氣。

    因是突如其來,身法既快,谷口一帶,月光被左近山崖所阻,防守人為防外敵驚覺,手燈均藏在暗處,光又閉了兩面。

     黑摩勒雖然生就一雙神目,也未看清那少年貌相。

    想少年人能有這等好功夫的,除了自己、江明和彭謙的弟子童興外,休說是見,連聽都未聽說過。

    适才師叔不令江明同來,分手時節江明面容似頗勉強,自己到時又在山口外吃飯歇息耽延了個把時辰,必是關心過度,恐己一人勢孤,離開曉星,随即趕來,因谷口防守嚴密,在草塘裡放了把野火,以便将人調開,暗人谷内,想到這裡,忙貼崖壁暗處施展輕功,接連幾縱便到谷口,乘虛追了進去。

     由谷口起往裡這前半段谷徑頗直,兩崖壁立如斬,決縱不上。

    黑摩勒念動即行,相去谷口不過半箭之地,隻途中幾個縱步的工夫,雖然起身稍後,無多耽延,又在月光之下,按說先追少年任跑多快,也無不見之理。

    雖知谷中靜蕩蕩的,隻聽村内鳴鐘之聲雜着人語喧嘩遠遠傳來,并無先見少年蹤迹。

     知道紅燈信号已然傳到花家,正在齊人趕出救火,此去難免碰頭,打算尋一僻靜之處藏伏,等來人走過再說,于是一面留神前進,并查看那少年蹤迹,一面尋覓藏處。

    腳程迅速,剛往前跑有裡許,猛然想起,上次由此退出時,在崖上也有二處守望,正離前途不遠,恐被發覺,便将身子貼向右壁暗處向前行進。

    正走之間,猛覺頭上有物墜落,忙往當中一閃,落地一看,乃是一塊蠶豆大小的幹土。

    先意以為崖上自行松墜,未怎在意。

    略微觀查,重又貼壁前行,走不十來步,忽又聞聲息,避開一看,仍是同樣大小一塊幹土,知道事無這巧,上下四顧,終無迹兆,故作不經意,暗中卻留了神。

     這次來得更快,才走兩步,土塊便由腦後打到,因已留神戒備,一聽腦後有了聲息,一面将頭一偏讓将過去,同時身也就勢旋轉,朝那來路查看。

    恰巧對方見他靈巧,兩三次不曾打中,發了一塊,跟着又發第二塊。

    黑摩勒這回改了方法,躲時自己旋轉向後,第二塊土又是迎面打下,自然更不會中。

    同時目光到處,早瞥見崖腰暗伏着一條小黑影,知道先前料錯,江明為人忠厚,決不會趕來和自己開玩笑。

    因對方一再戲弄,好似有心稱量自己一般,未免有氣。

    此來隻赴約,事前順便窺探,并無一定用意。

    反正無事,倉猝不暇尋思,徑向回路追去。

     那人伏處并不甚高,離地隻四五丈,自地三丈以上滿是多年老藤,南方地暖,雖屆秋深,枝葉依然密茂,并未凋落。

    那人身形小巧,隐在藤蔓之中,又是背光的一面。

    黑摩勒入谷時,見崖壁削立,隻高處偶然有些突出來的石塊,餘者均無法駐足,隻管留意高處,緻被隐過,不曾發現。

    追到跟前,想起這人身形甚小,定是适見少年無疑,所發全是土塊,并非暗器,準頭雖好,并未用力。

    看他人谷行徑,分明花家敵人。

    許看出自己是他同道,有什話要說,特意引将回來,彼此聯合下手,也未可知。

    念頭一轉,氣便平了好些。

    細看那黑影藏伏得更是絕妙,衣服想是黑色,全身俱被藤蔓枝葉所掩,隻兩眼依約可以辨認。

    如非先時見他手動,認準地方和那一雙放光的眸子,便自己這雙天生神目,也未必能夠看出。

    因已追到跟前,仍伏原處未動,越知所料不差。

    敵意一混,不願再往前追迫,耳聽村中去路,鐘聲呐喊漸近,敵人守望密迩,大聲問答易被覺察,便将腳步停住,仰面朝上想打手勢,叫那少年下來,相見叙談。

    不料手才舉起,上面接連又是三四塊幹上當頭打下,不由二次氣往上撞,心想這厮雖非敵黨,照這行徑,明是賣弄他的輕身功夫,自恃居高臨下占了上風,一再引逗戲侮,欺人大甚!難道這一點高還能把誰難住?管你是什來路,且先把你抓下地來,叫你識見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