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九回 匹婦含冤惟自缢 老鳏報怨狠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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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年,晁大官兒拿着文書問他要銀子,叫鄭伯龍要合他開老爺廟裡發牒哩,說誓哩,才丢開手了。

    京裡數起來的東西,什麼是不貴的?這幾年差往京去的,一去就是五六個,七八個,都在鄭伯龍家管待,一住就是兩三月。

    晁大官兒自己去了兩三遭,都在鄭伯龍家安歇,每日四碟八碗的款待。

    待要買什麼東西,丢個四指大的帖子與他,一五一十的買了捎将來。

    昨鄭伯龍回到家,晁大官兒連拜也沒拜他拜,水也沒己他口喝!他那年京裡坐監,害起傷寒來,咱縣裡黃明庵在京,就似他兒一般,恐怕别人不用心,晝夜伏事了他四十日。

    新近往通州去看他,送了他大大的二兩銀,留吃了一頓飯,打發的來了,惱的在家害不好哩!”告訴不了。

    大家都起來散了。

     晁大官被計家的人們采打了一頓,也有好幾分吃重,起不來,也沒打門幡。

    珍哥躲在禹明吾家,清早晚上都不敢出門,恐怕計家有人踅着要打,幸得與禹明吾都是舊相知,倒也不寂寞。

    禹明吾的娘子又往莊上看收稷子去了,禹明吾故此也不多着珍哥。

     老計與那些族人商議告狀,族人說:“這憑你自己主意。

    你自己忖量着,若罩的過他,就告上狀。

    若忖量罩不過他,趁着剛才那個意思,做個半截漢子罷了。

    若是冬月,咱留着屍别要入斂,和他慢慢講話。

    這是什麼時月?隻得入了斂。

    既是入了斂,這事也就松了好幾分。

    ”那幾個秀才道:“說的什麼話!他拿着咱計家不當人待,生生的把個人逼殺了,就沒個人喘口氣,也叫人笑下大牙來!咱也還有閨女在人家哩!不己個樣子,都叫人家掐巴殺了罷!不消三心二意,明日就遞上狀!他那立的文書就是供案!”老計道:“咱這狀可在那裡遞好?”那些秀才道:“人命事,離不了縣裡,好往那裡遞去!索性說是珍哥逼勒的吊殺了!不要說是打殺,問虛了,倒不好的。

    ”商議了,與衆人别過。

     計老父子也不曾往家去,竟到了縣門口,尋着了寫狀的孫野雞,與了他二錢銀子,央他寫狀,寫道: 告狀人計都,年五十九歲,本縣人。

    告為賤妾逼死正妻事:都女計 氏自幼嫁與晁源為妻,向來和睦。

    不幸晁源富享百萬,貴為監生,突嫌 都女家貧貌醜,用銀八百兩,另娶女戲班正旦珍哥為妾;将都女囚囤冷 房,斷絕衣食,不時捏故毆打。

    今日初六日,偶因師姑海會郭氏進門, 珍哥造言都女奸通僧道,唆勒晁源将都女拷打休棄,緻女在珍哥門上吊 死。

    痛女無辜屈死,鳴冤上告。

    計開被告:晁源、珍哥、小梅紅、小杏 花、小柳青、小桃紅、小夏景、趙氏、楊氏。

    幹證:海會、郭姑子、禹 承先、高氏。

     于六月初十日,候武城縣官升了堂,拿出投文牌來,計老抱了牌,跟進去遞了,點過了名,發放外面看牌伺候。

    十一日,将狀準出,差了兩個快手,一個伍小川,一個邵次湖,拘喚一幹人犯。

    兩個差人先會過了計老父子,方到晁家。

    門上人見是縣裡差人,不敢傲慢,請到廳上坐下,傳于晁大舍得知。

     晁大舍忍了痛,坎了頂孝頭巾,穿了一件白生羅道袍,出來相見。

    差人将出票來看了,就陪着款待了酒飯,坐間告訴了前後事情。

    差人道:“吊死是真,這有甚帳!沒的有償命不成?隻是大爺沒有正經行款,十條路憑他老人家斷哩!晁相公,你自己安排,明日也就該遞訴狀了。

    ”要作别辭去。

    晁大舍取出二兩銀來,說:“以後還要走哩。

    這薄禮,權當驢錢,明日遞過訴狀,專意奉屈緻敬,再商議别事。

    ”差人虛遜了一遜,叫過他跟馬的人來,将銀收過,送别去了。

     即刻請過禹明吾來商議,一面叫人往縣門前請了寫狀的宋欽吾來到,與他說了緣故,送了他五錢銀子,留了他酒飯。

    宋欽吾寫道: 訴狀監生晁源,系見任北直通州知州晁思孝子,訴為指命圖财事: 不幸取刁惡計都女為妻,本婦素性不賢,忤逆背輪,不可悉數。

    昨因家 事小嫌,手持利刀,要殺源對命。

    源因躲避,随出大街撒潑。

    禹承先、 高氏等勸證。

    自知理屈,無顔吊死。

    計都率領虎子計巴拉并合族二百餘 人蜂擁入家,将源痛毆幾死,門窗器皿打毀無存,首飾衣服搶劫一空。

     仍要詐财,反行刁告,鳴冤上訴。

    被訴:計都、計巴拉、計氏族棍二百 餘人。

    幹證:禹承先、高氏。

     于十二月,亦赴武城縣遞準,佥了票,仍給了原差拘喚。

    晁源雖有錢有勢,但甚是孤立。

    他平時相厚那些人又都不是那老成有識見的人,脫不了都是幾個暴發戶,初生犢兒。

    别的倒有許多親朋,禁不得他父子們刻薄傲慢,那個肯強插來管他?真是個“親戚畔之”的人。

    計老頭雖然窮了,族中也還成個體面,隻看昨日入斂的時節,不招而來的男婦不下二百多人,所以晁大官也甚是有些着忙。

    但俗語說得好:“天大的官司倒将來,使那磨大的銀子罨将去”,怕天則甚?隻是人心雖要如此,但恐天理或者不然。

    且看後來怎生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