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緣傳 第七回 老夫人愛子納娼 大官人棄親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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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又不肯自己舍着身同爹娘在這裡,恐怕堵擋不住,将身子陷在柳州城裡;又不肯依父親棄了官,恐怕萬一沒事,不得賺錢與他使。

    隻要自己回去,走在高岸上觀望,拚着那父親的老性命在這裡做孤注,隻是口裡說不出來。

    晁老道:“仔細尋思,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總是也先不來,我尋出來問軍問死,破着使上幾千銀子,自然沒事;再萬一銀子使不下來,就在刑部裡面靜坐,也強如把頭被也先割去。

    還是我們大家收拾回去為是。

    ”晁大舍也依允了。

     晁老一面喚該房做緻仕文書,一面走到前面書房與幕賓邢臯門商議,要他做禀帖稿,附在文内。

    隻是邢臯門正與一個袁山人在那裡着圍棋,見了老晁走到,歇住了手,從容坐定,把日來也先犯邊,要禦駕親征的事,大家議論。

    邢臯門道:“這幾日乾象甚不好,聖駕萬分不該輕動。

    我想欽天監自然執奏,群臣也自然谏阻,聖駕也定然動不成。

    ”晁老道:“如今司禮監王公撺掇得緊,隻怕聖駕留不住。

    ”邢臯門道:“若天意已定,也是大數,沒奈何了。

    ”晁老道:“連日把個锢病發了,大有性命可慮。

    決意告緻仕,回去罷。

    已喚該房做文書呈稿,文内還得禀帖寫出那一段不得已的情來。

    臯老脫一個稿。

    事不宜遲,姑待明日發罷。

    ”邢臯門微笑了一笑,道:“‘如-去,君誰與守’?我仔細看那天文,倒隻是聖駕不宜輕出,其餘國中大事,倒是一些沒帳的。

    況歲星正在通州分野,通州是安如磐石的一般。

    告那緻仕則甚?臨難卸肩,不惟行不得,把品都被人看代了。

    老先生,你放心去做。

    你隻來打聽我,若我慌張的時節,老先生怞頭不盡。

    ”晁老那裡肯聽,見邢臯門不做禀稿,遂着晁大舍做了個不疼不癢的禀帖,說得都是不輪之語,申了順天府,并撫院、關、屯各院,也不令邢臯門得知。

    這合幹上司将文書都批得轉來,大約都無甚好音相報。

    隻是那個關院,雲南人,姓紀,舉人出身,那得如甲科們風力?批得甚是殁茸。

    批詳道: 本官以華亭知縣升轉通州,何所見而來?平居不言,突稱有病,又 何所見而去?得無謂國家多事,寇在門庭,駕說沉疴,脫身規避耶?設 心如此,品行何居?仰即刻速出視事。

    勿謂本院之白簡不靈也!繳。

     老邢再不見他說告緻仕,隻當納他的谏了。

    誰知他瞞了老邢,遍申了文書開去。

    得了關院的這等溫旨,自己回去的念頭止住了,隻是收拾打發晁大舍同珍哥回去。

     一日,正同邢臯門、袁山人、兒子晁源坐着白話,衙門上傳梆,遞進一角兵備道的文書來。

    拆開看時,裡面卻是半張雪白的連四紙,翠藍的花邊,扭黑的楷書字,大大朱紅标判,方方的一顆印。

    讀時,上面寫道: 欽差整饬通州等處,兼理漕糧、屯田、驿傳,山東按察司副使許, 為申饬托故規避以勵官箴事:本年三月初八日,蒙欽差巡按直隸等處、 專理關務、綜核将領監察禦史紀憲牌前事:‘照得安常處順,君子之所 深憂;痛癢驚疑,聖賢所以立命。

    今當邊報狎聞,羽書旁午,正忠貞薪 膽之會,主臣憂辱之時。

    聞雞起舞,滅此朝食,正當其會。

    通州知州晁 思孝平居奔棧,若蟻之附膻;遇變脫羅,恍V逞狡。

    昨敢恣情托病, 冒昧請休,已将原詳嚴行戒饬去後,合行再為申儆。

    為此牌行本道,照 牌事理,谕令本官打起精神,滌除妄念,用心料理城守,毋緻疏虞。

    本 院甯惟不念其舊,抑且嘉與其新;若暮氣必不可朝,柔情終難于振,本 院必先行拿問,然後奏聞!此系膈言,毋徒臍噬!’等因到道,奉此合 行申饬。

    為此牌仰本州官吏照牌事理。

    時直甘泉烽火,急應樽俎折沖; 毋再萌拂袖青山,以緻文彈自簡。

    本道忠告相規,須至牌者。

     晁知州見了這牌,就如“劈開兩片頂門骨,傾下一盆冰雪來”,唬得軟癱成一堆,半日說不出話來。

    邢臯門方才知是瞞了他申文書告緻仕。

    老邢倒也丢過一邊,倒是老晁着實有些“慚于孟子”。

    若别的禍福倒不可知,這關院的計較,這心裡吊桶一般,怎麼放得下? 天下那不快活的事再沒有一件就歇了的。

    正與晁大舍收拾行裝,紮括轎馬,揀了三月十六日同珍哥由旱路回去,不料華亭縣兩個舊役的家屬,一個是宋庫吏的弟宋其仁,一個是曹快手的子曹希建來到衙門口,說:“特來有事相禀。

    ”老晁父子猜料了一會,開了衙門,放他進見。

    二人叩見了畢,說道:“正月間,江院在松江下馬,百姓上千的把庫吏宋其禮、快手曹一佳并老爺的内書房孫商、管家晁書,都告在裡面。

    江院準了狀,批了蘇松道,轉批松江理刑陳爺,将宋其禮、曹一佳拿到監了,五日一比,要孫書辦、晁管家。

    雖是他二人極力自己擔當,隻恐擔當不住,要行文見任處所提人,事便也就按捺不下了。

    ” 晁知州聽得,那肚裡就如雪上加霜的一般不快活,問道:“那些鄉宦舉人也沒個出來說些公道話的?”宋其仁道:“那百姓們勢衆了,還說老爺向日在那裡難為他們,都是這些鄉宦舉人唆撥的,唬吓道:‘若你們不出來強管,我們隻得将就罷了;若你們出來管事說情,我們必定将這幾年詐害百姓的惡款,上公憤民本了。

    ’所以這些鄉宦舉人躲避得還恐怕不幹淨,怎還敢出頭?”晁知州問說:“秀才們卻沒有人出來說甚麼的?”宋其仁道:“秀才起先也發了傳帖,寫了公呈,也要在江院遞了。

    虧不盡那兩個首貢次貢的生員将衆人勸住了,說道:‘我們畢竟是讀書人,要顧名義。

    子弟告父母官,是薄惡的事,告得動,這個名聲已是不好了;若再告不動,越發沒趣。

    前官就是後官的眼。

    教見在的父母官把我們不做人待,況且有了百姓公狀,也就罷了。

    ’衆人道:‘這是公憤,你二人私情,怎便留得住?’那位喻相公道:‘我講得是大體,有甚私情?若說起公憤來,把我的地斷與了他人去,地内的錢糧逼勒我納。

    我不在家,把我家婦女都拿到監内。

    還要怎樣的憤?就是張兄,他的令尊被光棍辱了,把原被各罰銀十五兩。

    那光棍在房裡使了幾兩銀子,禀說被告家貧納不起,他就都并在原告身上追。

    幸得刑廳巴四府說了分上,免得二十兩。

    不然,那時這樣荒年,張兄就賣了身,也納不起三十兩銀子哩!’那張相公道:‘你不要說起罷了,但一提起,我便心頭痛極了!’他兩人說到這個田地,衆人都說:‘喻張二兄畢竟老成人,見得是,我們隻索罷了。

    ’” 晁知州知道:“不知是那個喻秀才張秀才?”宋其仁道:“這事也不叫做尋常。

    難道老爺都忘記了?”晁知州道:“在你華亭時,不瞞你說,這樣的事也盡多,知道是那一起?但你二人的來意是要如何?”宋其仁道:“老爺速急求了當道的書去。

    曹一佳與宋其禮兩個的罪是不敢求免的。

    左右在華亭也住不得了,倒不如問個充軍,洩了衆人的恨,離了衆人的眼,也罷了。

    隻是求那問官不要多入贓,不要拷打,免行文提孫書房與晁管家。

    ”晁知州蹙了眉頭,不做聲。

    晁大舍道:“這事不難!塌了天,也還有四個金剛擡着哩!你二人且吃飯安歇,待仔細商量。

    ” 打發宋其仁、曹希建走開去了。

    老晁道:“這事怎說?隻怕江院有題本;即不題本,把宋其禮、曹一佳問了軍,招達兵部,咱守着近近的,這風聲也就不好了。

    ”晁大舍道:“爺,你放心,一點帳也沒有!憑我擺劃就是了!”随即差了晁住,備了自己的走騾,星飛到京,快請胡君寵、梁安期二人速來商量急事。

    晁住星飛去了。

    晁大舍回家的行李,也将次收拾完了,隻等這件事有了商量,即便起身不提。

    正是:使盡滿帆風正順,不防驟雨逆頭來!不知晁大舍三月十六日起身得成起身不成,再聽下回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