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網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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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高厚,實在感戴不盡。

    ”欽差聽到這裡,早已不耐煩的說道:“不用說這些無謂的話,我隻問你還有什麼辯白的,快快訴将上來。

    ”胡得勝道:“若講那一口刀時,自然确是李成所用,犯官已沒有辯白的餘地。

    不過其中有一層,當年花牌樓那件兇殺案,是否果是李成用這口刀殺的,仍屬不無疑問。

    ”欽差聽到此處,便不禁冷笑道:“要依着你說,自然還是熙智和尚主使,蔡屠戶殺的了。

    ”胡得勝道:“此刻犯官被着誣陷的嫌疑,縱使這麼說,大人也當然不能見信。

    不過這個話,是另由别人口中說出來的,滿讓犯官是存心誣陷,難道說别人也肯幫助犯官去誣陷麼。

    這一層,還要請大人推情詳察。

    ”欽差聽了,便道:“試問這個話,是從何人口中說出來的呢?”此時隻見胡得勝提起精神,朗朗的說道:“當初犯官奉委辦理此案,原是苦于無從下手,幸虧有個開豆腐店的王老兒的兒子,喚作牛兒,他對犯官說,在正月初呵的夜裡,他經過花牌樓地方,親跟看見熙智和尚,指揮蔡屠戶把那人砍倒。

    犯官根據他這種告密,方得緝捕兇犯,究出真情。

    後來制台大人,還親自審訊此案,恐怕其中或有别情,所以找來幾個和尚,幾個大漢,跟熙智、蔡屠戶站立在一處,叫牛兒當堂辨認。

    好藉此證明是非。

    當時辨認的結果,是一一指出無訛。

    制台以為情真罪當,方命把二人明正典刑的。

    大人閱過卷宗,當然早經洞察。

    想牛兒在那時候,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正當天真爛漫之時,并不懂得作僞,豈有無緣無故的幫着犯官,去陷害别人之理。

    據這一層看來,若牛兒之話是真,則李成之言則假。

    出入之間,所關甚大。

    大人倘僅據李成一面之辭,使犯官身罹大辟,真乃死不瞑目。

    如今王老兒雖然亡故,牛兒卻還無恙。

    請大人開恩,把他傳來當堂質對,犯官便已感激不盡。

    ”說罷,又連連叩頭。

    欽差聽了這片言辭,不由得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果然還有這麼一回事,我竟自有些忘懷了。

    如今他就此立言,提出反證,不免又要另生枝節。

    最怪的是那個牛兒,當初何以願意來作這案中的幹證呢?此事實在難于索解,莫非說還有什麼情節不成?”想到此處,便看着李成問道:“花牌樓那件兇殺案,既然人證物證俱全,是你親手作的,何以那個牛兒,又會各執一辭,說是另有所見呢?”李成苦笑道:“大人是聖明不過的,别的事情可以冒認,焉能冒認殺人之理。

    犯人隻為得了冤孽之症,覺得生不如死,所以才肯實話實說,好免得三推六問之苦。

    至于那個牛兒,何故要講昧心的話,此事隻有他自己明白,犯人卻無從曉得。

    我看大人不妨把他傳來,當堂審問,那時真假虛實,自有一番水落石出。

    ”胡得勝聽到這裡,便又叩求欽差傳訊牛兒。

    在他的心思,以為把牛兒傳來,他一定要本着原來的去說,決然不會改口的,這是他本身利害的關系,并非替自己幫忙。

    然而得了這麼一強而有力的反證,可就不難脫卸罪名了。

    當下欽差見李成跟胡得勝雖然互立在反對的地位,卻作了同樣的請求,隻得照準,便吩咐差役,前去傳喚牛兒。

    工夫不大,已經傳到。

    牛兒此時已是十多歲的壯漢了。

    他上得堂來,朝上跪下,臉上并沒有害怕的神情,卻帶一種憤懑不平的樣子。

    欽差問過了他的姓名,便道:“當初花牌樓一案,你可是在正月初一日夜裡,親眼看見殺人的情形麼?”那時公堂上,所有一幹人等,全都眼睜睜地看着牛兒,要聽他怎樣說。

    就中胡得勝,尤其緊張得厲害。

    隻見牛兒叩頭回道:“大人在上,小人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不知從何說起。

    提起這件事來,小人實在犯了很大的罪名。

    但是事到而令,小人情願當堂招認。

    因為這樣,才能替我那死去的父親報仇雪恨。

    ”可歎胡得勝,運敗時衰,弄巧成拙,自己把個冤家對頭找來了。

    當時他聽見牛兒說到這裡,好像是一把刀,已經擱在他的脖子上,一時情急,便插口道:“你要想明白了,可不要自己害了自己。

    ”欽差一聽,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好混帳,此時哪有你插口的地方,左右看住他,要敢再說話時,便與我掌嘴。

    ”那伺候的人,聽了欽差的吩咐,便暴雷也似的應了一聲,早走過兩名掌刑的皂隸,看住了胡得勝。

    此時欽差又把顔色放溫和了,向牛兒說道:“你有什麼話,隻管放心大膽的從實訴來,縱然是擔着罪名,我也要開脫于你。

    最要緊的,是千萬不可說一個字的假話。

    ” 牛兒聽了,先謝過大人的恩典,然後說道:“當年花牌樓出了那件案時,我們父子二人,壓根兒就不知道。

    不過驗屍的時候,街上轟嚷動了,小人年紀小,貪看熱鬧,曾去看了來着。

    後來有一天夜裡,胡老爺來到我們店内,對我父親說,他破這件案子,是我告訴他的,當時我跟他辯白,說是沒有這麼一回事,他就變了臉,威吓我們父子,說我是翻供不認,說我父親是知情不舉,縱然殺不了我們,可也發得了我們。

    并且他還說,要無中生有,打我們一個幫兇的罪名。

    可憐我們父子二人,一個是年老怕事,一個是年小不懂事,哪裡經得起這樣的威吓,況且開豆腐店的人,怎敢去惹作官的人。

    因此,我父親便跪在地下,央告于他,說情願順了他的口氣,叫我去作幹證,他這才罷。

    以後我父親愁得吃不下飯去,又怕我到了公堂上不會說話,便一邊掉眼淚,一邊教給我口供。

    那一番苦情,小人現在想起來,還仿佛就跟昨天一樣。

    後來此案經制台大人親自審問,叫我在公堂上,辨認那個和尚跟屠戶。

    想當初我就沒有見過,并不認識這兩個人,卻從何處辨起?那時胡老爺向制台大人說,小人年紀小,恐其害怕,說不出話來,請求叫我父親領着我前去辨認。

    制台大人也準了,卻派人監視着,不許我們父子過話。

    及至我父親領我到了那受害的和尚跟前,便用領着我的手,使勁捏了我的手一下,我便說了一聲,就是他,認是認對了,和尚的命,可也沒了。

    當時那個受害的屠戶,自己說出話來,也就用不着再去辨認。

    我們父子這道難關,算是搪過去了,但那負屈舍冤的兩個人,便已身受國法。

    不過這個事,全是由胡老爺威逼出來的,我們是急于自救,哪裡還能夠救人。

    這一層,隻有求大人赦罪。

    ”牛兒說到這裡,向上叩頭。

    欽差到了此時,方把以前的疑團打破,便道:“你肯于吐露真情,這便好了,雖說是罪有應得,但你父親已經亡故,你那時年紀又小,我自然是要開脫的。

    但不知你還有别的話沒有?”牛兒道:“小人還有下情上禀。

    ”欽差道:“既然如此,你就再行訴來。

    ”牛兒道:“自從那和尚跟那屠戶被殺在法場以後,我父親便得了一種怔仲之症,飲食少進,夜間睡不着覺,以緻精神恍惚,語言颠倒,雖說又勉強着活了幾年,簡直的就是受罪。

    到他臨死的時候,把小人叫到跟前,吩咐道:我害了兩條人命,這個罪孽,實在不小,這幾年活着受罪,是你已經看見的了,你可一定記住了,以後無論怎樣,千萬不可作那虧心之事,這就是我臨死囑咐你的話,你須牢記在心,免得像我這樣的後悔。

    當我父親說這話時,臉的神情是異常痛楚,緊跟着就死了。

    足見我父親,活着受罪,臨死後悔,都是受了胡老爺的陷害。

    後來這幾年工夫,小人想起此事,便覺得心似刀挖,假使當初要不受這種牽連,隻怕我父親還能多活幾年也不見得。

    不瞞大人說,小人是又氣又恨,很想着要替我父親報一報這個冤仇。

    偏生那慣于害人的胡老爺,官兒越來越大。

    小人自問,不過是個賣豆腐的,實在惹不起他,因此隻得忍了這口氣。

    誰想皇天有眼,居然也有這麼一天。

    所以小人甯願擔着罪名,也要把以往的情形,實話實說,一來遵照我父親臨終的言語,不再虧心。

    二來也贖一贖當初的錯處。

    三來胡老爺要有應得之罪,也便報了冤仇。

    這就是小人發于肺腑的一片下情。

    不但要禀明大人,并且也叫胡老爺聽了,好使他明白一切。

    ”欽差聽罷,點了一點頭,命他暫且退後,跪在一旁,便看着胡得勝說道:“原來你于陷害和尚、屠戶以外,還造下這麼一層罪孽。

    此乃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叫你自己親口舉發出來。

    方才牛兒的供辭,你可曾都聽見了麼?試問除去認罪以外,尚有何說?”胡得勝叩說道:“大約他們幾個人是彼此串通好了,一緻要存心陷害的,為的是叫犯官無從分辯。

    像這般意外的冤屈,真乃從來罕見。

    隻有求大人開恩作主,不要受了他們的蒙蔽。

    ” 欽差還不曾聽完,便怒喝道:“至再至三,還想要賴到哪裡去,諒你這般刁滑,不打如何肯招。

    左右何在?”欽差說到這裡,那兩旁伺候的差役,早不約而同的答應了一聲。

    此時胡得勝忙着向上叩頭道:“大人且慢,容犯官再說幾句話。

    ”欽差喝問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胡得勝道:“犯官雖然打着這場屈官司,但是功名還不曾革掉,求大人恩施格外,免其動刑,況且這也是朝廷名器攸關,請大人詳察。

    ” 欽差一聽到末後兩句,分明是說他還有功名在身,是不能夠加刑的,不由得勃然大怒道:“像你這小小的前程,現在打着犯案的官司,當然是要注銷的了,難道還用得着降旨革職麼!況且本部堂,口銜天憲來此問案,慢講你是個督标參将,不過微末的前程,滿讓就是提鎮大員,我也是一樣動得刑的。

    ”欽差說到這裡,便喝命左右,把他拉下堂去,先與我重責四十大闆。

    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聽了欽差的吩咐,便暴雷也似的應了一聲,立時像鷹拿雀一般,将胡得勝拖到堂下,但見按頭的按頭,按腳的按腳,掌刑的掌刑,數刑的數刑。

    霎時間,把四十大闆打完,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那時達空跟小吉祥兒、牛兒,跟看着仇人受刑,都是滿心說不出來的痛快。

    再說胡得勝,一向作官,是養尊處優慣了,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隻被給打得斷續呻吟,面色更變,哪裡還能走得上路來。

    差役把他架上公堂。

    趴伏跪下。

    欽差問他有招沒有?胡得勝哽咽着說道:“求大人開恩,犯官實在冤枉。

    ”欽差此時因為坐堂的工夫太大了,自己亦覺着異常勞倦,便吩咐暫且退堂,下次再審。

    除胡得勝、李成、金宏監禁外,其餘開釋,聽候傳訊。

    這次欽差問案,早已轟動了南京城,一時街談巷議,無人不說着此事,都道胡參将當初害人,如今事隔十餘年,舊案重提,是非大白,足見報應昭彰,隻争遲早。

    現在證據完備,衆口一辭,看他還能賴到哪裡去。

    此次欽差已經動刑,可見是胸有成竹了。

    常言講得好,任你人心似鐵,怎當得官法如爐,早晚少不得要自己吐露真供的。

    在衆人說的這番話,未嘗沒有道理,誰知竟自然而不然,原來以後又過了幾堂,每次胡得勝都受着刑訊,但他豁出皮肉受苦,一直咬定牙關,隻說大人開恩,犯官冤枉,除此兩句話外,并無别語。

    這是他早經想透了,知道一經招認,腦袋便保不住,刑罰固然難受,性命尤其要緊。

    講不得,隻好硬挺的了。

    不過其中,可還另有一個關系,就是胡得勝所受的,止于挨闆子,并沒有經過什麼大刑,假如要照着審訊盜賊的辦法,用種種嚴刑拷問時,或者他才肯于吐露真供,那可也是說不定的。

    不過有一層,欽差雖然見到這裡,卻不敢這樣辦。

    倘問欽差何以不敢呢?莫非說是怕胡得勝不成?殊不知這件案子,是朝廷特旨查辦的,總要得了實供,專摺複奏,那才能夠交代得下去。

    倘若問不出口供,便用種種酷刑,胡亂收拾一氣,須知胡得勝并非江洋大盜,能夠具着一身銅筋鐵骨,倘他熬不住,來一個當堂斃命,試問欽差如何交旨?到了那時候,隻有自請處分,輕者降級罰俸,重了還不知要得什麼罪名。

    因為有這個關系橫亘當中,欽差用刑自然要有個斟酌,不能随便放手亂來的。

    胡得勝在無形中利用了這麼一層保障,所以他受的痛楚,未常溢出限度之外,他便能狠心挺得住了。

     再說達空跟着過了幾堂,眼看胡得勝受刑,自然也可消一消多年的積恨,但見他抵死不肯招認,可又不免有些焦慮起來。

    自己盤算道:“事情雖說順利,無奈得不着他的口供,終難定案,這便如何是好?”想來想去,不得主意,實覺不勝愁悶。

    後來心中一動,可又想到王頌周的身上了。

    因為欽差前此以同年的關系,曾經造訪,王頌周據實說明一切,達空已是早就知曉。

    沒作理會處,少不得再去請教,或者這位識見高明的王大人,能夠有什麼辦法,那可也是說不定的。

    想到這裡,更不怠慢,便于是日午後,前往求見。

    不料走的離王宅不遠,忽見宅裡一個相熟的家人,正從迎面而來。

    他一見達空,便滿面堆笑的說道:“師父,你來得正好,大人正叫我去請你呢。

    這可活該,便宜我少走好些道兒。

    ”達空一聽,也站住了,不禁又驚又喜的說道:“這話當真嗎?大人派你找我幹什麼?”家人道:“據我看,大約還是為你那件官司事。

    因為今天早晨,欽差薛大人便衣造訪,跟我們大人秘密談了半天,還留在宅裡吃午飯。

    薛大人走了以後,不大工夫,便派我前來請你。

    要就事情的前後去設想,可不為的是那件查辦的案子嗎。

    ”當時達空聽了,覺得事情如此湊巧,兆頭是非常之好,心裡格外透着高興。

    不過欽差造訪,究竟商量何事,總要見了王頌周的面,方知端底。

    想到此處,怎肯遲延,便不再盤問,忙匆匆的,随着那個家人,來到宅裡。

    王頌周見達空來得如此神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