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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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不十餘門戶。

    這東社有一人,姓古名直,為人慈善存心,禮義待衆。

    生有兩子,俱彷佛其父,日以耕種為業。

    西社有一人姓禁名希,為人詭詐不情,奸狡多陋,亦生有二子,與父無異,也以耕種資生。

    這古直與禁希年皆半百,田間無事,便相約到那酒肆中吃一壺薄酒,叙幾句閑話。

    古直句句隻說的是父祖遺下這兩畝薄土,靠天收得幾斛糧食,量入為出,不敢過費。

    若省儉得些兒,便防旱澇。

    無事時,教誨這兩個兒男,叫他存心良善,弟兄相和,保守這幾畝産業,不失了宗祖遺留。

    某日,長子多飲了幾杯酒,便責怪他縱酒不改,家業終必不保。

    某日,次子日高三丈也不起牀,便嗔罵他懶惰不勤,田畝必然荒蕪。

    有個女兒,也教他母莫放閑了她。

    女工針指宜習,鍋頭竈腦當知,嫁到人家,免使公婆妯娌笑罵父母。

    ”禁希老兄,便是小子日食三頓茶飯,隻是感天地神明。

    村鄉中似我與兄的,甯有幾家!如東鄰某人,家無隔宿之糧;西鄰某人,又多災殃病苦;南邊某人家,欠少官租;北邊某人家,挂累私債。

    往前比去,百分不如富貴的;往後看來,九家不如我的。

    真是靠天,但須守份。

    ”這禁希一面聽着,胡口亂應,一面想着要講他的事情。

    聽了古直說的,隻道“正是,正是”。

    卻便講他的衷腸。

    說的是張家男子做賊,李家女婦偷人,那個姻親三代世官,那個朋友萬金産業。

    賺的那個錢财,真也是托天手段;占的那家便宜,卻也是邁衆才能。

    居家無事,教大的個偷天換日的本事,教第二個騰雲駕霧的神通。

    ”古老哥,你說靠天,我說還是靠人。

    ”兩個正講,隻見一個遊方的道人走近前來。

    他兩個睜睛看那道人:拂塵揮在手,葫蘆系垂腰。

     口中談道話,隻叫善為高。

     禁希見了,便問道:“道人,你叫善為高,卻是甚麼善?”道人答道:“莫作惡。

    ”禁希笑道:“怎麼莫作惡?”道人答道:“隻行善。

    ”禁希道:“混話,混話。

    ”道人笑道:“如何是混話?小道在這店中聽二位講談已久,隻據你談講的便分了個善惡。

    一位說靠天,一位說靠人。

    靠天的,果是善;靠人的,便是惡。

    ”禁希聽得,便說道:“靠人是我說的,怎麼是惡?”道人道:“你靠的人卻是誰?”禁希道:“便是我。

    我想世間功名富貴,須要我去做。

    我去做,功名富貴可得。

    我不去做,便不得。

    這卻不是靠人,難道人不去做,靠天送來與你?”道人道:“靠人做有兩般,若是一般本份做去,叫做人定勝天。

    哪裡是人勝天?便是天随人願。

    若是不依本份,胡為亂做,這就是惡了。

    我方才聽這位老善人說靠天,句句是善;聽得老善信句句說的,若是這般靠人,隻恐難靠難靠。

    ”禁希聽了,大怒起來,罵道:“哪裡遊食?何處野道?化錢隻化錢,乞鈔隻乞鈔,說甚麼善惡,講甚麼人天?快走,快走!”千野道,萬遊食,把個道人罵得動了火性,把那拂塵一揮,頃刻禁希手足變了四隻驢足。

    禁希不覺,口猶惡罵。

    衆吃酒客與古直見了,大驚起來。

    店主聽聞,也進來看,頃刻禁希頭面身體,俱變成驢子,下得席來,大作驢鳴。

    隻見道人笑呵呵地說道:“你罵,你罵。

    ”那驢子刷耳攢蹄,将蹄子來踢那看的衆客。

    此時衆客驚懼,齊齊跪在地下,叫道:“神仙,下愚之人不識真仙,冒犯得罪,望乞赦宥于他罷。

    ”道人道:“吾豈設弄幻法迷惑衆位,把一個具五體、配三才、堂堂男子漢變了畜類?據他與古善人一席之言,明明設奸弄詭,欺善害良,恃己才能,奪人便益。

    小道與他明明變個驢子,強似幽冥報應,叫他轉世,入了六道畜生。

    ”說罷,叫:“店主家,可有鞍辔,取一副來。

    ”衆人隻是哀求,店主人也不肯去取鞍辔。

    道人道:“衆善人,若是要小道饒他,須是取一副鞍辔來,倒救了他。

    若是沒有鞍辔,再遲一時,便難救了。

    ”店主聽得,忙去取了一副鞍辔。

    道人把鞍辔安上,牽出店門,跳上驢鞍,一直飛騎去了。

    古直與衆人趕去,又傳與禁希二子,似信非信。

    見古直說了,便也趕去。

    這道人騎着驢子,不趕不走,慢慢地行;越趕越走,如飛地去。

    卻是如何,下回自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