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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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才要上手去摸,何小姐忙攔道:“别着手,那箭頭兒上有毒。

    ”便拈着箭杆,下了五枝在那筒兒裡,因說明那箭的用法。

    原來那箭是一筒可裝五枝,搬好機子下上了箭,一按那機子,中間那枝箭就出去了。

    那周圍四個箭筒兒的夾空裡,還有四個漏子,再搬好機子,隻一晃,那四枝自然而然一枝跟一枝的漏到中間那個筒兒來,可以接連不斷的射出去,因此又叫作連珠箭。

    當下何小姐說明這個原故,又道:“這箭射得到七八十步遠,和我那把弓,那張彈弓,都是我自幼兒跟着父親學會的。

    那兩件東西,我算都用着了;隻這袖箭,我因它是個暗器傷人,不曾用過,如今也算無用之物了。

    ”說着,才要收起來。

    公子道:“你把這個也留在外面,等閑了,我弄幾枝沒頭兒的箭試試看。

    ”何小姐便叫人關好箱子,把那袖箭随手放在一個匣子裡,都搬了東間去。

    他三個人這裡因這一副袖箭,便話裡引話,把舊事重提。

    張姑娘便提起能仁寺的事,怎的無限驚心;何小姐便提起青雲山的事,怎的不堪回首;安公子便提起了黑風崗,怎的是絕處逢生。

    因說道:“彼時斷想不到今日之下,你我三個人,在這裡無事消閑,挑燈夜話。

    ”何小姐又提起她路上,怎的夢見父母的前情;張姑娘又提起她前番怎的叩見公婆的|日事。

    一時三個人,倒象是堂頭大和尚重提作行腳時的風塵,翰林學士回想作秀才時的甘苦,真 是一番清話,天上人間。

    自來寂寞恨更長,歡悅嫌夜短。

    那天早交二鼓,鐘已打過亥正,華媽媽過來道:“不早了,交了二更半天了,南屋裡親家太太早睡下了;舅太太才打發人來,問着要請爺、奶奶也早些歇着罷。

    ”公子正談得高興,便說:“早呢,我們再坐坐兒。

    ”華媽媽看了看她姐妹兩個,也象不肯就睡的樣子,無法,隻得且由他們談去。

     書裡交代過的,安老爺、安太太是個勤儉家風,每日清晨即起,到晚便息,怎的今日連她姐妹兩個有些流連長夜,都不循常度起來?這其間有個原故。

    隻因何玉鳳、張金鳳彼此性情相照,患難相共,那種你憐我愛的光景,不同尋常姐妹。

    何玉風又是個闊落大方,不為世态所拘的,見公子不曾守得那書生不離學房的常規,倒苦苦拘定這新郎不離洞房的俗論,她心下便覺得在這個妹子跟前有些過意不去;這日早上便推說是晚間要換換衣裳,那邊新房裡一通連沒個回避的地方,不大方便,囑咐張姑娘晚間請公子在西間去談談,就便把他在那裡安歇,是個周旋妹子的意思。

    張金鳳卻又是個幽娴貞靜,不為私情所累的,想到‘春關秋菊因時盛,采撷誰先占一籌’這兩句詩,覺得自己齊眉舉案已經是一年了。

    何小姐正當新燕恰來,小桃初卸,怎好叫郎君冷落了她呢?心裡同樣過意不去,便有些不肯,卻是個體諒姐姐的意思。

    偏偏兩個人這番揖讓雍容的時候,又正值公子在座。

    在公子,是左之右之,無不宜之,覺得金鐘大镛在東房也可,珊瑚玉樹交枝柯亦無不可。

    初無成見,這可是晌午酒席以前的話。

    不想晌午彼此有了那點痕迹,此時三個人心裡,才憑空添出許多事由兒來了。

    張姑娘想道:“是天不早了呢!此時我要讓他早些兒歇着罷。

    ”他有姐姐早間那句話在肚子裡,倘然如東風吹楊柳,順着風兒,就飄到西頭兒來了,可不象為晌午那個岔兒,叫他冷談了姐姐;待說不讓他過來, 又好象我拒絕了他。

    這是張金鳳心裡的話。

    何小姐想,我是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早間既有那第一句話,此時沒個說了不算的理。

    隻不合晌午多了那麼一層,我此時要讓他安歇,自然得讓他往妹子那邊去,這不顯得我有意遠他麼?設或妹子一個不肯,推讓起來,他便是水向東流,西邊繞個灣兒,又流過來了,我又怎生對得起妹子?這是何玉鳳心裡的話。

    兩個人都是好意;不想這番好意,把個可左可右的安公子,此時倒弄到左右不知所可。

    正應了句外話,叫作棉襖改被窩,兩頭兒苦不過來了。

    因此三個人肚子裡,隻管繞成一團絲,嘴裡可咬不破這個頭兒。

    三個裡把天下通行吹燈睡覺的一樁尋常事擱起不管,就在那可西可東的一間堂屋裡坐着,長篇大論,深夜價攀談起來了。

    然則公子這日,究竟吾誰适從呢?這是人家閨房之事。

     閨房之中,甚于畫眉,那作者既不曾秉筆直書,讀者便無從懸空武斷,隻好作為千古疑案。

    隻就他夫妻三個這番外面情形講,此後自然該益發合成一片性情,加上幾分伉俪,把午間那番盎盂相擊化得水乳無痕,這才成就得安老爺家庭之慶,公子閨房之福,這是天理人情上信得及的。

     次日午後,安太太便先回來,大家接着,寒溫了一番。

    安太太也謝了舅太太、親家太太的在家照料,及向褚大娘子道了不安。

    少停安老爺也就回來,歇息了半刻,便問:“鄧九太爺回來不曾?看看回來了,請進來坐。

    ”褚大娘子忙道:“二叔罷了罷!他老人家回來,卻有會子了;我看那樣子,又有點喝去了,還說等二叔回來再喝呢。

    此時大約也好睡了;再要一請,這一高興,今日還想散嗎!再者女婿今日也沒回來,倒讓他老人家早些睡罷。

    ”安老爺聽了,他便中止,不一時大家便分頭安置。

     這日何小姐因公子不在這裡邊,便換了換衣裳,熄燈就寝。

     原來一向因那新房是一通連的,戴媽媽同花鈴兒,都在堂屋裡後一卷睡;姑娘是省事價的,這晚也不用人陪伴,一個人上床一覺好睡,直睡到三更醒來,因要下地小解,便披上鬥篷,就睡鞋上套了雙鞋,下來将就了事。

    隻聽院子裡吧啦一聲,象從高處落下一塊瓦來,那聲音不象從房檐脫落下來的,竟象特特的丢在當院裡,試個動靜的一般。

    她心下想道:“作怪,這聲響定有些原故。

    ”便蹑足潛蹤的閃在屋門格扇後面,靜悄兒的聽着。

    隔了半盞茶時,隻見靠東這扇窗戶上,有豆兒大的一點火光兒一閃,早燒了個小窟窿,插進枝香來,一時便覺那香氣味有些鑽鼻刺腦。

    這教一個曾經滄海的十三妹,這些個玩意兒,可有個不在行的;她早暗暗的說了句:“不好。

    ”先奔到桌邊,摸着昨日那個藥盒子,取出一件東西,便含在口裡。

    你道他含的是件甚麼東西?原來是塊龍石。

    怎的叫龍石?大凡是個虎,胸前便有一塊骨頭,形如乙字,叫作虎威,佩在身上專能避一切邪物;是個龍,胸前也有一塊骨頭,狀如石卵,叫作龍,含在口裡,專能避一切邪氣。

    不必講方才插進窗戶來的這校香是枝薰香;凡是要使薰香,自己先得備下這樁東西,不然,自己不先把自己薰背了氣了嗎?這是姑娘當日的一樁随身法寶,沒想到作新媳婦會用着。

     何小姐含了那塊龍石,聽了聽窗外沒些聲息,便輕輕的上了床,先把那香頭兒撚滅了。

    想道:“這毛賊,要這等作起來,倒不可不防。

    隻是我這一時喊,不但被這厮看着膽怯,前面走更的,一時也聽不見,倒難保驚了公婆。

    偏我那把刀,因公公道是新房不好懸挂,不在跟前;那弓雖在手下,卻是一時等不及那彈子,這便怎樣?”正在為難,忽然想起昨日看的那副袖箭,正下了五枝箭在裡頭,便暗地裡摸在手裡,依然隐在屋門格窗邊看着。

    一時早見堂屋裡,靠西邊那扇大格窗上,水濕了 一大片。

    她便輕輕的出了東間屋門,躲在堂屋裡東邊這扇格扇邊,看那個賊待要怎的。

    才隐住了身子,隻見那水濕的地方,從窗棂兒裡伸進一隻手來,先摸了摸那橫闩,又摸了摸那上闩的鐵環子,便把手掣回去,送進一根帶着鈎子的雙股兒繩子來,隻見他用鈎子先把那門闩搭住,又把繩子釣那頭兒拴在窗棍兒上,然後才用手從那鐵環子裡褪那橫闩;褪了半日,竟被他把那頭兒從環子裡褪出來,那闩隻在那繩子的鈎兒上鈎着。

    何小姐看了,暗說:“有理,他褪下那頭兒來,一定還要褪這頭兒,好用兩根繩子輕輕兒的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