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關燈
!’他說:‘一個人教子成名是自己的事,到了教得兒子成了名了,出力報國是兒子的事,這不是老子跟在裡頭攪得的。

    一跟出去,到了外頭,憑是自己怎麼謹慎,隻衙門多着個老太爺,便帶累的了兒子的官聲。

    ’大姐姐,你隻聽這話,别說是烏裡雅蘇台,無論什麼地方,還想他肯跟小子出去嗎? 他一個不出去,我自然不好出去。

    我不出去,這個玉格我倒舍得。

    什麼原故呢?一則小子也這麼大了,再說既是皇上家的奴才,敢說不給皇上家出苦力嗎?就隻我這兩媳婦兒,熱厮忽喇兒的,一時都離開我,我倒有點兒怪舍不得的。

    ”說着又哭。

     招得兩個媳婦益發哭個不住。

    舅太太是個爽快人,看了這樣子,便道:“你們娘兒倒不是這麼鬧法兒,你們家這不現放着兩個媳婦兒嗎?留一個,去一個,一樁事不就結了。

    也有娘兒三個,盡着這麼圍着哭的,難道哭會子就算不上烏裡雅蘇台了?”安太太那片疼兒女的心腸,是既不願意自己離開兩個媳婦兒,又不願意兩個媳婦之中,有一個離開兒子,聽了這話,隻是搖頭。

     不料這話倒正合了金、玉姐妹兩個的意思,你道為何?原來她兩個這陣為難,一層為着不忍看着夫婿遠行,一層也正為着不忍離開婆婆左右。

    并且兩個人肚子裡,還各各有一樁說不口來的事。

    一時聽了舅太太這話,那何小姐性急口快,便道:“娘這話也說的是。

    那麼着,我就在家裡服侍婆婆,叫我妹子跟了他去。

    ”張姑娘道:“自然還是姐姐跟了他去,好姐姐到底比我有點本事兒,道兒上走着,還便利些兒。

    這麼大遠的道兒,再帶上這麼個我,越發叫他受了累了。

    ”何小姐聽她這話說得有理,一時找不出話來駁她,急得肚子裡的那句話可就裝不住了。

    隻見她把臉一紅,低着頭說道:“瞧這妹妹,你難道不知道我坐不得車嗎?”安太太聽了這話,明白是何小姐有了喜了, 自己有信兒抱孫子了,才覺有些歡喜。

    将要問她,張姑娘肚子裡的那句話也裝不住了,說:“姐姐這話,姐姐坐不得車,難道我又坐得車嗎?” 讀者,你看這等一個扛七個打八個的何玉鳳,你有來言、我有去語的張金鳳,這麼句“嫁而後養”的話,會鬧得嘴裡受了窄,直挨到這個分際,還是繞了這半天的彎兒,“借你口中言,傳我心腹事”,說擠話,兩下裡對擠,才把句話擠出來。

     安太太聽得兩媳婦一時都有了喜,滿心歡喜,隻悔知道得晚了,便說道:“你瞧瞧你們這兩人,也有這麼大喜的信兒,會憋着不早告訴我一聲兒,直到這時候,憋得十分十緊兒了,才說出來的。

    ”說着,這才問多少日子了,一面又抱怨兩媽媽說:“這個老東西,怎麼也不先透給我個信兒呢?”當下便要叫了來發作她兩個幾句。

    何小姐是怕她兩個得不是,忙說:“她們上月就要上來回婆婆的。

    我和妹妹商量,想着知道是不是呢? 就吵吵。

    索性兒過些日子再說吧!誰知這個月,兩人又都” 說到這裡,臉上一紅,隻瞅着張姑娘笑。

    張姑娘也隻剩了羞的,扭過臉去暗笑。

    安太太此時,樂得隻不錯眼珠兒的望着她兩個,又囑咐說:“這可得小心點兒!第一不許冷的熱的胡吃,輕的重的混動,走道兒總叫個人兒招呼着點兒,倒得常活動活動。

    ” 正囑咐着,隻聽舅太太和她兩個說道:“怪事,你們兩個有什麼事兒,從沒瞞過我。

    怎麼這件事,兩人都嘴嚴得這個分兒上呢?”安太太也說道:“兩媳婦兒呢,還罷了,還說臉上有個下不來。

    我隻可笑我們玉格,這個傻哥兒,眼看着這就要作哥兒的爹了,也這麼傻頭傻腦的,不言語一聲麼?”正在一頭笑着,忽然又把眉一皺,就說:“站住,先别樂大發了,這一來咱們娘兒們,不是都去不成了嗎?把我們這個傻哥兒一個人兒,捺在口外去,可交給誰呀?這事情可不是更累贅了麼?” 說罷,隻皺了眉,歪着頭兒在那裡呆想。

    呆了半日,忽然說道:“這可也就講不得了,隻好我跟了他去吧!隻求大姐姐和張親家母在家裡,好好的給我招呼着我這兩媳婦兒。

    ”金、玉姐妹兩個,聽得依然得離開婆婆,更是不願意。

    才要說話,早見舅太太嚷起來了,說道:“喂!姑太太你這是什麼話呀?你把我留在你家,招呼着外姐姐使得,你叫我和你們那個老爺,怎麼過得到一塊子呀?”她婆媳一想,這話果然是不錯,一為難,重新又哭起來。

    這一哭,可把舅太太哭急了,說:“姑太太你們娘兒三個,這哭的可實在揉人的腸子,怎麼着,我和姑太太倒個頭兒:姑太太在家裡招呼媳婦,我跟了外甥去,這放心不放心呢?”安太太道:“也有這麼大遠的道兒,怪冷的地方兒,叫大姐姐你跟了他去受罪,我們倒在家裡舒服呢?”舅太太道:“這也叫作沒法兒了哇!”安太太見她一副正經的面孔,便問:“大姐姐,你這說的是真話呀?”舅太太道:“可是真話,姑太太隻想你我這樣兒的骨肉至親,誰沒用着的地方兒?再說這個孩子,我也疼他。

    講到我又是個一身無挂礙的人,别說烏裡雅蘇台呀,就是叫我照唐僧那麼個模樣兒,到西天五印度去求取大藏真經,我也去了,這又有什麼要緊的!”安太太見她這等關切,說:“真要這麼着,我就先給姐姐磕頭。

    這不但是疼孩子,直是疼我了!”說着,站起來,跪下就要行禮。

    兩媳婦一見,連忙也跟着婆婆跪下。

    慌得個舅太太連忙也跪下,攙住安太太說:“妹妹,你這是怎麼着呢?”她也哭了。

    讀者,你看這安太太這一拜,叫着天下作兒女的看着,好不難過。

    人知老家兒待兒女這條心,真真不是視膳問安、昏定省親就答報得來的。

     舅太太攙住安太太,又忙着拉起金、玉姐妹來。

    她姑嫂兩個,一齊歸座,安太太的心裡這才略略的放寬了些,叫丫頭裝 了袋煙來吃。

    吃着煙兒,忽然又自言自語的說道:“這還不妥當。

    ”因和舅太太道:“這一來玉格他這個外場兒,我算放心了;講那貼身兒的事情,可叫我怎麼着想法好呢?”舅太太問道:“姑太太說的,怎麼叫個外場兒,又怎麼叫個貼身兒呀?” 安太太道:“類如他們到了衙門裡,過起日子來,凡是出入的銀錢,嚴謹個裡外,什麼穿件衣裳的厚薄,吃個東西的冷熱,這些事情,都算個外場兒的。

    如今我們娘兒們既不能去,有大姐姐你替我辛苦這一場,好極了,我也不說什麼了。

    到他貼身兒的事,兩媳婦現既不能去,就說等分娩了,随後再打發一個去,這也不是一個半月的事。

    玉格到了那裡,就拿每日早起給他梳梳辮子,以至他夏天擦擦洗洗,夜裡被被蓋蓋這些事,無論大姐姐你麼疼他,這也是驚動得舅母的?難道說一個娶了媳婦兒的人了,還叫他那個媽媽跟在屋子裡服侍他不成?這可不是叫人沒法兒的事嗎?”這話舅太太卻不好出主意了,隻說:“有日子呢,罷咧,也隻好慢慢的商量。

    ” 這個當兒,這老姑嫂兩個隻顧在這邊兒悄悄兒的說,那小姐妹兩個,卻在那邊兒靜靜兒的聽,聽來聽去,也不知那句話碰在她兩個心坎兒上了。

    隻見何小姐兩眼睛一機伶,便笑着在張姑娘的耳邊嘁喳了兩句,不聽得張姑娘說些什麼,卻隻見她不住的點着頭兒笑。

    恰好安太太和舅太太說完了這話,又回過頭來,問着她兩個說:“你們倆想我這話,慮的是不是?”不料這一回頭,一眼正看見兩人在那裡打體己的神情兒,因說道:“你們倆有什麼主意,也隻管說出來,咱們娘兒們,大家商量商量不好嗎?” 何小姐聽婆婆如此說,将要說話,又望着張姑娘向外間努了個嘴兒,那光景象是叫她瞧瞧外間兒有人沒人。

    緊接着張姑娘走到屋門旁邊兒,探着身子望外瞧了瞧,回頭隻笑着和何小 姐擺手兒。

    那神情象是告訴她外間兒沒人。

    你道安太太家許多丫鬟仆婦,外間兒怎得會一時沒人呢?原來她家的規矩,凡是婆兒媳婦們無事,都在廊下聽差,其餘的丫頭們,一個長姑娘不在上屋裡,早一邊兒說笑的說笑,淘氣的淘氣去了,因此一時無人。

     金、玉姐妹見沒人在外間,她兩個這才走到婆婆跟前,悄悄兒的回答道:“媳婦們卻有個主意,這話倒不因着玉郎今日要出外去方才說起,自從今年來見他的差使是漸漸兒的多起來了,往往一進城去就得十日半月的住着,媳婦兩個又不好怪厭氣的,一趟一趟的,隻是跟着來回的跑,原想回回婆婆,給他弄個服侍的人,總沒得這個機會。

    如今他既出外,媳婦們兩個又一時不能同去。

    請示婆婆,趁着這個當兒,給他弄了個人跟了去,外頭又有舅母調理,管教這麼着,使得使不得?” 安太太聽了,先點了點頭兒,又搖了搖頭兒,沉吟了一刻,才說道:“你們這麼年輕輕兒的,心裡就肯送上這件事上頭,難為你們倆。

    但是你們隻知道說弄個人,卻不知道這弄人的難講究。

    外頭叫媒人帶去,不知道個根底,腥的臭的,隻圖一時有個人使,弄到家來,那時候調理是别想調理得出來,打發是不好打發出去,不但你們倆得跟着糟心,連玉格可也就受了大累了,那可斷乎使不得。

    這個樣兒,我看得多了。

    要說就咱們家裡這幾個女孩子裡頭,給他挑一個吧?你們屋裡兩個,還是兩個糊塗小孩子呢!我這兒的幾個裡頭,不成個材料兒的不成材料兒,象個人兒的呢,又不合适。

    你們倆說,這會子,可叫我忙忙叨叨的那兒給他現抓人去?”何小姐道:“媳婦們兩個心裡,可倒瞧準了一個,隻沒敢和婆婆提到這裡。

    ”太太想了想,說道:"哦!我猜着了,你們準是瞧上跟舅母那個丫頭的模樣兒了,敢是好,隻是人家早有了婆婆家了。

    ”兩人還沒及答言, 舅太太先搖頭說:“不是,兩外外姐姐知道她有人家兒了。

    ” 安太太納悶兒道:“這可罷了我了!你們瞧準了的這個可是誰呢?” 何小姐見聞,又往外看了一眼,才到婆婆耳邊,悄悄兒的回道:“媳婦兩個才說想準了的這個人,不是别人,就是伺候婆婆的長姐兒姑娘。

    這個人要講她那點兒本事兒,活計兒,眼睛裡的那點機伶兒,心裡的那點遲急兒,以至她那點穩重,那個幹淨,都是婆婆這些年調理出來的。

    不用講了,最難的是她那個性情兒。

    隻是婆婆隻這麼一個得力的人,别的都是小事,第一伺候婆婆梳這個頭,是個要緊的。

    再她又在上屋當了這些年差了,可還不知媳婦們和婆婆讨得讨不得?因此心裡隻管想準了,嘴裡總沒敢提。

    ” 太太才聽完這話,就笑道:“敢是你們倆想的也是她呀! 這件事在我心裡,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了。

    你們倆方才慮的那個兩層,倒都不要緊。

    如今我這兒拿拿放放的,都是你們倆,真要到了沒人兒了,就叫你們倆打發我梳梳頭,又有什麼使不得的呢?再者,還有張進寶的那個孫女兒招兒和晉升的丫頭老兒,這倆如今也學着幹上來了。

    到了别的事,我一總兒和你們說這樣句話吧!這丫頭自從十二歲上要到上屋裡來,隻那年你公公碰着,還支使支使她。

    到了第二年,他疼愛丫頭,連個溺盆子都不肯叫她拿,甚至洗個腳都不叫她在跟前,說她究竟是從小兒跟過孩子的丫頭。

    你就知道你這公公,拘泥到什麼分兒上,别的話更不用深分講了。

    至于你們方才說的她那幾宗兒好處,倒也不是假話。

    這件事照這麼辦,我心裡也盡有,隻我心裡還有好些為難。

    這個人得這麼個歸着,也算我不委屈她,隻是我這位梅香,她還有她娘的多少累贅,不然,我方才為什麼說家裡挑不出個合适的來呢?這話咱們娘兒們,還得從長商量: 頭一件我覺着她,隻得說還大大方方兒的,不貧不下流,隻是到底是個分賞罪人的孩子;第二件,她空有那麼個模樣兒,身段兒,我隻說她那皮肉兒太黑翠兒似的,可怎麼配得上我那個白小子呢?第三件,她比玉格兒大着好兩歲呢!要開了臉,顯着象個媽媽嫂子似的。

    這是我心裡三宗不足處。

    就讓都合式,沒這三宗不足,你們隻說這件事,要和你公公這麼一商量,能行不能行?”舅太太接口就說:“姑太太,你才說的那三層,依我說,都沒有什麼的。

    眼下隻要外甥兒出去,有個得力的人扶持他,苗點兒就苗點兒,黑點兒就黑點兒,大點兒就大點兒,都不打緊。

    說一定要等和你們老爺商量,他那個脾氣兒,隻怕吃個雞蛋還得挑四楞兒的呢!那可怎麼想行得去呀!”安太太道:“這句話,究竟還說可以想方法兒,商量着碰去。

    你還不知道呢,我們這個長姐兒,是在我跟前告老,永遠不出嫁的了,她說:‘她等着服侍我歸了西,她還給我當女童兒去呢!”你說這個時候要和她說這個,怎麼說得清楚呀?”舅太太道:“這是多早晚的事,我怎麼不知這個影兒啊!”張姑娘道:“就是我過來那年,舅母跟我姐姐在園裡住的那一陣子的事嘛。

    那時候還有她媽呢!我婆婆一進城,就說她大了,叫她媽上緊給她找個人家兒,後來說了一家子,她家不是還帶了那個小子來,請我婆婆相看來着麼?” 張姑娘說到這裡,安太太說:“是有個對證在跟前兒,不然,叫你這一拿文兒,倒象我這裡照着說評書也似的,現抓着了這麼句話造的謠言。

    ”因接着張姑娘方才的話說道:“我還記得她媽說那個小子,是給那一個鹽政鈔官坐京的一個家人,叫作什麼東西的兒子,家裡很過得。

    我瞧了瞧那小子,倒也長得渾頭渾腦的,就隻臉上有點子麻子。

    我想着一個小子罷咧,怕什麼呢?就告訴她媽,等定個日子,叫他們相看丫頭來吧! 誰知她媽給她說這個人家兒,沒和她提過,她這無知道了,和她媽叨叨的倒有幾車話,隻說她媽怎麼沒良心了,又是說:‘怎麼主兒打毛團子似的,掇弄到這麼大,也不管主兒跟前有人使沒人使,這會子你們隻圖找财主親戚,就硬把我塞出去了。

    ’連數落帶發作的就哭鬧成一處,把她媽哭鬧得沒法兒了,說:‘你就不肯出去,也讓我回太太一句去呀!’她也不理她媽,就跑了來跪在我跟前,一行鼻子兩行淚的,哭個不了。

    就說了方才我講的她那套糊塗話,還說這一輩子,刀擱在脖子上都使得,也别想她離開我咧!大姐姐,你說這是她娘的苗子不是?”舅太太聽了,隻抿着嘴兒笑說道:“姑太太,我可多不得這件事呀! 我隻說句公道話,這固然是這丫頭的良心,也是你素來與她的恩典。

    你可得知道,你們那個丫鬟,何等心高志大呀!素來就講究個拿身分,好體面,愛鬧個酸款兒。

    你安知她不是跟着你,這麼女孩兒似的養活慣的,不肯低三下四的跟了那個蠢頭笨腦的奴才小子去呢?”金、玉姐妹聽了這話,齊聲說:“舅母這話,說得是極了。

    再還有一說,人第一難得是彼此的合個性情幾,她又正是從小和玉郎一塊兒混,混大了的。

    ”舅太太說:“好哇!就是這話了!這話我可是白說,主意還得姑太太自己拿定。

    ” 這位老太太心裡本正在又是疼兒子,怕他沒人;又是疼丫頭,怕她失所。

    一時聽了這套有成無破的話,想着這件一舉三得的事,就把他們那位老爺怎麼個難說話也忘了,不由得說道:“你們娘兒三個,這話也說得是,就是這麼着。

    ”才說了這句,下文還沒說出來,金、玉姐妹兩個,見婆婆應了,樂得忙着下跪,就磕頭。

    安太太笑道:“喂!你們倆先别磕頭啊!知道我這個媒人作得成作不成呢?”這裡正說得熱鬧,何小姐機伶一閃身子,早從玻璃裡看見那個長姐兒,一步挪不了三指,出了 東遊廊門,從台階底下慢慢兒的往下屋走了來,何小姐便和太太擺手兒。

    太太看見,悄悄兒道:“别提了,看她聽見。

    ”又和金、玉姐妹道:“這話就隻咱們娘兒四個知道,别人跟前一個字兒别露,就是玉格兒回來,也先不用告訴他。

    ”當下大家便将這話掩住不提。

     長姐兒她既是犯了肚子疼,在屋裡養病,怎的又出得來? 既出得來,大爺這麼個驚天動地的人,出了這麼個驚天動地的岔兒,遍地又都是她的耳報神,她豈有不知道之理,怎的又直到此時才出來呢?其中有個原故。

    原采她方才正合着桃仁紅花引子,服了一丸子烏金丸,躺在她屋裡,就滲着了。

    她這一滲着,那班小丫頭子,誰也不敢驚動她。

    直等她一覺睡醒了,還是那個小喜兒跑了去告訴她,說:“長姑娘,大爺要出外去。

    ” 隻這一句,她也不及問,究竟是上那兒去,立刻就吓了一身冷汗,緊按了肚子,擰着一陣疼。

    不想氣随着汗一開化,血随着氣一流通,行動了行動,肚子疼倒好了些。

    轉念想到大爺這一出去,老爺、太太自然斷沒不同出去的。

    果然太太出去,太太走到那兒,還怕我不跟到那兒嗎?心裡又一松快,便想起多少事由兒,紮掙着出來。

    将進門,安太太還生恐她聽見些什麼,跑了來了,便先問:“你好了嗎?怎麼又跑出來了?”她道:“奴才聽說大爺要出外了,奴才想起來,太太從前走長道兒的那些薄底兒鞋呀,風領兒鬥篷呀,還都得早些兒拿出來瞧瞧呢! 再還有小煙袋兒咧,吃食盒兒咧,以至那個關防盒兒,這些東西也還不記得在那兒擱着呢!趁着老爺沒回來,明日趁個早兒,慢慢兒的去找,也省得臨期忙。

    ”安太太道:“那兒呢!咱們走還早呢!你先裝袋煙我吃吧。

    ”她便去裝煙。

     到了次日,安太太從吃早飯起就盼公子,不見回來,忽然聽得門上一陣吵鬧,便有家人回來說:“大爺賞加了副都統銜 了。

    ”安太太聽得兒子換上紅頂子了,略有喜色;隻想着他明日還得謝恩,今日自然又不得回來了。

    那知安公子豈止次日不得回來,隻從那日起,便一連召見了八九次,這才有旨意,賞了假,叫他回家收拾。

    他當日歸着的歸着,次日起了個大早,才回到莊園。

    和太太一見面兒,娘兒倆先哭了個事不有餘。

    大家勸住,他連忙着到祠堂行禮,才把家庭這點兒禮節完了,外頭便回:“吳侍郎來拜。

    ”又是位老師,不好不見。

    接着就是三四起人來,安公子一一送走了。

    才回到自己房裡,換了換衣裳,一切沒得閑談,隻見上屋裡一個小丫頭跑來說:“太太叫大爺!戴勤回來了。

    ”安公子和金、玉姐妹連忙過去,見戴勤正在那裡回太太話:“老爺昨天住常新店,叫奴才連夜趕回來,告訴大爺不必遠接,隻在家候着。

    老爺今日走得早,大約晌午前後,就可到家。

    ”公子聽了,重新去冠帶好了,去到外面伺候。

    遲了一刻,便見随緣兒先趕回來,回說:“老爺快到了。

    ” 少時,老爺來到家門,公子迎了幾步,便在車旁迎接。

    老爺在車上見他頭上頂嵌珊瑚,冠飄翡翠,面上卻也喜歡,心裡卻不免十分難過。

    你看這老頭兒好紮掙勁!先在車裡點頭,說了句起來,下了車,便說道:“不想你竟也巴結到個二品大員,趕上爺爺了,比我強,這才不枉我教養你一場!有話到裡頭說去吧!”公子也明知這是他父親安慰他的話,隻得賠笑答應。

    這種笑,那臉上的神氣,卻比哭還疼。

    這個當兒,便見褚一官、陸保安兩個過來谒見;他兩個果然就照着鄧九公的話,立刻跪倒請安,口稱大人。

    安公子雖說一時不好直受不辭,但是一個欽命二品大員,正合着三命而不齒;禮制所在,也不便過于和他兩個纡尊降貴,隻含笑拱了拱手,說了句路上辛苦,便随了老爺一路進來。

    一時在家的家人,叩接老爺,跟去的家人,又叩見公子。

    正亂着,張親家老爺和老程師爺也迎出來。

    老爺應 酬了兩句,就托他二位管待褚、陸兩個。

    自己進了二門,便見太太帶了兩個媳婦,接到當院子裡來。

    兩媳婦迎着請了安。

    這安老夫妻兩個,還用着那老年的舊牌子兒,彼此拉了拉手兒。

     那班仆婦丫頭,卻遠遠的排着那邊跪,安老爺都不及招呼。

    見舅太太在廊下候着,便忙着上前,彼此問過好,談了兩句一路風塵的話。

    又問:“親家太太,怎的不見?”張姑娘代說明了原故。

     老爺一路進房坐下,當下公子行過禮,媳婦便倒上茶來。

     此時自安太太以下,都道老爺這一到家,為着公子出口,定有一番傷感,大家都提着全副精神,應酬老爺。

    看了看老爺,依舊是平日那個安詳樣子,隻不過問了問公子奏對的光景,毫不露些張皇煩惱。

    公子此刻,卻是有些耐不得了。

    原來他自放下來那日起,凡是此番該是從家裡怎的起身,到那裡怎的辦事,這些事一時且不能打算到此。

    隻他那點家事,幾個親丁,心裡盤算,縱使萬轉千回,總盤不出個定見來。

    第一件萬難,是這等遠路,不好請着父母同行。

    待說把他兩個夫人留在家下,替自己奉養,又慮到任上内裡無人,不成個局面。

    否則兩個之中,酌量留下一個,偏又兩個一齊有了喜了,不便遠行。

    便是她兩個有喜的這節,也還不曾禀過父母。

    他好容易盼到今日回家,正想把這話和金、玉姐妹私下計議一番,先讨太太個示下,然後等老爺回家再定。

    不想一進門,不曾消停一刻。

    才得消停,恰巧老爺回來了。

    他此時見了老爺,隻覺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隻得問道:“兒子受父母的教養,正想巴結個程前,奉了父母出去,安享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