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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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吃驚遠奏陽關曲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這回書接演上回,話表安老爺在鄧家莊給鄧九公祝壽,事畢便要告辭,他父女兩個是苦留不放。

    鄧九公并說,要請老爺去登泰山望東海以後,還要帶老爺到一個地方去見一個人。

    安老爺見他說得這般鄭重,不禁問道:“九兄,你我隻望望泰山東海,也就算得個大觀了,你還要我到甚的地方,見一個甚的人去?”鄧九公道:“你别忙,等我先告訴這個來曆。

    我這莊兒上,有個寫字兒的姓孔的,叫作孔繼遙。

    我們莊兒上大夥兒都叫他老遙。

    據這老遙自己說,他是孔聖人的子孫,和現在這個衍聖公,還算得個近支兒的當家子。

    聽他講究起孔聖人墳上那些古迹兒、廟裡那些古董兒來,那真比聽台戲還熱鬧。

    他說這些地方兒他都到了的,就連衍聖公他也能見得着。

    他兩次三番的邀我去逛逛,我想我這肚子裡鬥大的字通共認不上兩石,可瞎鬧這些作什麼?如今難得老弟你來了,你也是個空身子,莫如多住些日子。

    等我消停兩天,咱們就帶上那個老遙先生逛了泰山東海,回來再到孔陵聖廟去瞧瞧,就拜拜那個衍聖公,你和他講說講說。

    你想這對你的胃脘不對?”安老爺聽了,當下隻樂得手舞足蹈說道:“九兄,你這話何不早說?這等地方,如何不去!既如此,等我寫封家信回去通知家裡,我就耽擱幾 天,何妨!”他父女兩個見留得安老爺不走了,自是歡喜。

    當下商量怎的上路,怎的登山,怎的攜酒,怎的帶菜。

     正在講得高興,隻見褚一官忙碌碌從外面跑進來,一直跑到安老爺跟前,請了個安,說道:“二叔大喜。

    ”老爺忙問什麼事,他道:“家裡打發戴勤戴爺來了,說少大爺高升了,換上紅頂兒,得了大花翎子了。

    ”老爺聽了先就有些詫異,忙問:“他升了什麼官了?”褚一官道:“這個官名兒,我卻說不上來。

    戴爺在外頭解包袱拿家信呢,就進來。

    ”說着,早見華忠等一千人跟了戴勤進來。

    戴勤進了屋子,匆匆的先見過鄧九公,轉身便給老爺請安叩喜。

    老爺此刻忙得不及問他别的,隻問:“大爺到底做了什麼了?”他先把手裡那封信遞上去,這才吞吞吐吐的回道:“奴才大爺,賞了頭等轄,加了個副都統銜,放了烏裡雅蘇台的參贊大臣了。

     安老爺聽得這句話,隻啊喲一聲,登時滿臉煞白,兩手冰冷,渾身一個震顫兒,手裡的那封信早頗得忒楞楞掉在地下。

     緊接着,就雙手把腿一拍,說道:“完了!”鄧九公忙問道:“老弟,你這是怎麼說?”安老爺隻搖搖頭,望空長籲了口氣,說道:“九兄,這話一言難盡,你我慢談。

    ”這個當兒,葉通早把公子那封禀帖,揀起來遞給老爺,拆開一看,見上面無非禀知這件事的原由,卻聲明其餘不盡之話,都等老爺回家面禀。

    老爺看完,把信交給葉通,便問戴勤道:“你是那天起身的?”戴勤回道:“奴才是奴才大爺放下來的第二天起的身。

     奴才來的這日,奴才大爺還在海澱住着,不曾回家。

    大爺叫奴才就便請示老爺,幾時可以回家。

    奴才太太卻叫奴才回老爺,請老爺務必早些回家才好,并有許多事都等老爺回去請示定奪呢!”老爺聽了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自然。

    ”因回頭向九公道:“九兄,承你爺兒們兩個一番厚意,非我苦苦要行,如 今岔出這樁意外的事來,其實不好耽擱了,我就此告辭,明日五鼓便走。

    ”說着,便吩咐家人們,去歸着行李。

    鄧家父女見這光景,知是不好強留,隻得一面收拾今晚的送行酒,一面預備明早的上馬飯,給老爺送行。

    一時擺上酒來,老爺勉強坐下,此時什麼叫作登泰山,望東海,拜孔陵,谒聖廟,以至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怎的個侍坐言志,老爺全顧不來了;隻擎着杯酒,愁眉苦臉,一言不發的在座上發愣。

     讀者,你看這老頭兒,這一愣,愣得好生叫人不解。

    清朝設立西北西南那兩路鎮守邊疆的這幾個要缺,每年到了換班的時候,凡如禦前乾清門的那班東三省朋友,那個不羨慕這缺是個發财的利途。

    便是有等獲罪的卿貳督撫,又那個不指望這途作個轉機的生路。

    如今安公子才不過一個四品國子監祭酒,便加了個二品副都統銜,已經算得個越級超升了。

    再講到那枝孔雀花翎的貴重,隻看外省有個經費不繼,開起捐來,如那班坐擁厚資的府廳司道,和那班盤剝重利的洋商鹽商,都得花到上萬的銀子,才捐得這件東西到頭上。

    安公子一旦之間,兩樁都得了,可不算得個意外的榮華,飛來的富貴麼?怎麼安老爺得了這個信息,不樂得眉開眼笑,倒愣到苦臉愁眉起來,這是個甚麼道理?從來各人的境遇有個不同,志向有個不同,到了性情,尤其有個不同。

    這位老爺,天生的是天性重,人欲輕,再加一生蹭蹬,半世迂拘;他不是容易教養成那等個好兒子,不是容易物色得那等兩個好媳婦,才成立起這分好人家來。

    如今眼看着書香門第是接下去了,衣飯生涯是靠得住了。

    他那個兒子,隻按部就班的,也就作到公卿,正用不着到那等地方去名外圖利。

    他那份家計,隻安分守己的,也便不愁溫飽,正用不着叫兒子到那等地方去死裡求生。

    按安老爺此時的光景,正應了“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的那兩句俗語,再不想憑空裡 無端的岔出這等個大岔兒來。

    這個岔兒一岔,在旁人說句不關痛癢的話,正道是“宦途無定,食路有方”。

    他自己想到有違性情上頭,就未免覺得兒女傷心,英雄氣短。

    至于那路途風霜之苦,骨肉離别之難,還是他心裡第二第三件事。

    所以此時隻管見安公子這個珊瑚其頂、孔雀其翎、猱獅其補,顯耀非常的去幹功名,他隻覺這段人欲,抵不過他那片天性去。

    一時早把他那一肚子書毒和半世的牢騷,一股腦子都提起來,打成一團,結成一塊,再也化解不動,撕擄不開了。

    因此他就隻剩了擎着杯酒,一言不發,愁眉苦臉的坐在那裡發愣了。

     那鄧九公是個熱腸子人,見安老爺這等樣子,一時忖不透其中的所以然,又是心裡着急,又是替他難過。

    便不問長短,隻就他那個見識,講了一大篇不人耳之談,從旁勸道:“老弟,你不是怎麼着?人生在世,做官一場,不過是巴結戴上個紅頂子;養兒一場,也不過是指望兒子戴上個紅頂子。

    如今我們老賢侄,這麼個歲數兒,紅頂子是戴上了,大花翎子是扛上了! 可是人家說的大丈夫,要烈烈轟轟作一場,從這麼起幾天兒的工夫,封侯拜相,你就剩了作老封君享福了麼!這還不樂?怎倒愁的這麼個樣幾?真個的拿着你這麼個人,不信你連這點理兒看不破嗎?”他這套話一講,才正講的是安老爺心裡那裡皮面兒。

    老爺待要不答,想了想,自己正在憂患場中,有這等個向熱的人殷勤相勸,也自難得;待要和他談談自己這段心事,一時和他怎生談得明白。

    沒法,隻就他嘴裡的話,練字練句的練成一句,對他說:“看得破,忍不過。

    九兄,你隻細細的體會我這六個字去,便曉得我心裡的苦楚。

    ” 鄧九公那個粗豪性兒,如何打得來這個悶葫蘆?他聽了這話,隻擰着個眉,眨巴着兩隻大眼睛,瞧着安老爺。

    看他那光景,一時比安老爺本人兒煩得還煩,隻這等呆呆的瞧了半日, 忽然見他把胸脯于一挺,說道:“老弟,你這話我聽出來咧! 放心這樁事,滿交給愚兄咧!世界上要朋友是作什麼的?”安老爺此時才叫個“不勝詫異之至”,忙問說:“九哥,這事你有什麼法子呀?”他道:“你聽婀!我這半天細咂你這句話滋味兒,大似是叫我老賢侄前在黑風崗能仁寺那樁事,把你的膽兒吓細了。

    如今他走這趟遠道兒,你一定有個不放心,怕有個失閃兒,我有主意。

    ”說着,揮拳擄袖的才要說他那個主意,忽然又道:“你等等兒,等我們家裡先商量商量看。

    ”說着,便大着聲叫道:“姑爺,姑奶奶!”褚大娘子正在套間裡忙着打點東西,褚一官是在廂房裡,幫着捆箱子,聽得他家老爺子這聲嚷,忙的都跑了來了。

    鄧老頭兒見他兩個來了,便道:“你們倆坐下,我有話說。

    ”當下先和他女兒說道:“你幹老兒,現在因他家老大出口,有點子不放心,他心裡在這兒受着窄呢! 照咱們這個樣兒的交情,他既受了窄,咱們要不給他冒股子勁,那還算交情了嗎?如今我的意思,想要叫姑爺保着他去走這趟;倘或道兒上有個什麼事兒,到底有個仗膽兒的,也叫你幹老兒放點兒心。

    姑奶奶你想,我這個主意怎麼樣?”安老爺一聽這話,心裡暗笑說:“這老頭兒,這才叫個問官答花,驢唇不對馬嘴,這與我的心事什麼相幹?”忙說:“老兄,豈有你這樣年紀,倒叫大姑爺遠行之理,這事斷斷不可。

    ”他道:“你别管,我們姑爺在家裡也是白呆着,趁着我還硬朗,叫他出去到官場中巴結巴結,萬一遇着個機會,謀幹個一官半職,也是件兩全其美的事,老弟你倒别為難。

    ” 這邊褚大娘子還沒開口,褚一官到底是老實人,聽了便說:“罷了!老爺子可是這話麼?也有你老人家養活了我半輩子,這會子瞧着你老這麼大年紀,我倒扔下跑這麼遠去,自己找官兒作的,真個的我也忒認得官兒了,知道我有那造化沒有呢?” 褚大娘子的性情,卻又和她丈夫不同。

    方才聽她父親一說,早就合了她的意思。

    你道為何?難道她果的看得她那個老玉那般重,看得她這褚一官這般輕,無端的就肯叫他到烏裡雅蘇台,給老玉保镖去不成?非也,她是這兩年和安府上這陣走動,見安太太那等尊貴,金玉姐妹那等富麗,她把個腳步眼界鬧高了;熱厮唿喇,一心隻想給她家一官大小也鬧個前程兒,她好借此作個官兒娘子。

    聽褚一官這等說,她便說道:“不是這麼着,你聽我說,這件事不值什麼,家裡有我呢!咱們索性把東莊兒的房子,交給莊客們看着,我還搬回來,跟老爺子住,早晚兒也好照應,你隻管幹你的去。

    就留你在家裡,也是六指兒抓癢癢兒,敷餘着一個。

    ”說着,她倒站起來,向安老爺拜了一拜,說道:“就是這麼着了,隻求你老人家把這話好好兒的替我托付托付我們老玉吧!我也不會花說柳說的,一句話,我就保他不撒謊、出苦力這兩條兒。

    再講本事呵,不是我過于獎他,可挂拉棗兒有線限!”鄧九公在旁,呵呵的笑道:“姑奶奶這是何苦來!”因和安老爺說道:“老弟,這一來你放了心了吧!再要不放心,我還有個人,我們那個大鐵錘陸老大,老弟你不也見過他嗎?你來的頭裡,我原說叫他同女婿兩人接你去,沒得去,你就來了。

    如今我還打發他們送你回京!就叫他們去替我給我們老賢侄道喜,這事也得和我們老賢侄商量商量。

    ”說罷,就回頭吩咐他女婿道:“姑爺,這話你明白了?你們别為我耽誤了事。

    你瞧不得老頭子慶了九十了,靠得住老天還賞幾年子老米飯吃呢!你隻管放心去你的。

    你出去,就把這話告訴陸老大吧。

    你們也别累贅,連夜趕着收拾收拾,馬上捎上個小包袱子,明日就跟着走了。

    到家裡瞧光景,是用得着你們用不着你們?果然用得着你們,再來取行李,多遠兒呢,大概也還有這工夫!就這麼辦咧!”褚一官平日在他泰山跟前,還有個東閃 西挪,到了在他娘子跟前,卻是從來說一不二。

    如今兩下裡一擠,他響也不敢響,隻有一句一答應的,盡着答應。

    便出去找陸保安,收拾行李馬匹去了。

     安老爺見他一家這等個至誠向熱,心裡十分不安,覺得有褚、陸這等兩人跟去,也象略為放心。

    一時倒覺不好推卻,隻得應允,轉向他父女稱謝了一番。

    當下和鄧九公吃了幾杯,因是明日起早,飯罷,便各各安歇。

    褚大娘子去照料了褚一官一番,又囑咐了他許多話。

    回到上房,和她家那位姨奶奶,兩個張羅了這家,又打點那項,整忙了一夜,不曾得睡。

    次日才交五鼓,安老爺和鄧九公都早起來,褚一官、陸保安兩個已經遍體行裝的上來伺候。

    九公一見他兩個,便道:“可是我昨日還落了囑咐一句要緊的話,你們這一去,見着少大爺,不比從前,可就得上台唱起戲來了。

    見面得跪倒爬起,說話得喳兒喳兒,還得照着督府衙門那些戈什哈排場兒稱他大人,你們自己稱是小的,那才是話呢!别說靠着我這個面子兒和你們兩腦袋上紐子大的那個金頂子,和人家套交情去,這出戲可就唱砸了。

    ” 二人聽了,隻有連連答應。

    當下安老爺忙忙的一面吃些東西,一面催齊車馬,便辭了九爺,帶同小程師爺,褚、陸兩個,并一衆家丁上路。

    鄧九公一直送到岔道口,才和安老爺灑淚而别。

     安公子自從他家老爺前往山東去後,那一向适值國子監衙門有幾件應奏的事,他連次赴園,都蒙召見。

    接着吏兵部等,有兩次奏派驗看揀選的差使,也都派得着他,因此就把這位小爺熱得十分高興。

    恰巧那個當兒,正出了個内閣學士缺,祭酒的名次。

    題本裡原得開列在前,他自己心裡的紅算計,下次禦門這個缺,八成兒可望。

    過了幾日,恰好衙門裡封送了一件,某日禦門辦事抄來的,他算了算,這日正是國子監值日。

    因是禦門的時刻比尋常較早,他先一日便到海澱住下。

    次日上去伺 候禦門事畢,一時一班卿相各歸朝房,早聽得大家在那裡紛紛論說,某缺放了某人,某缺放了某人,隻這回的閣學缺,放了乾清門翰詹班,又過了一個缺了。

    他這才知這缺不曾放着他。

     得失之常,一時心裡倒也不覺得怎的。

    候了一刻,奏事的也下來了,叫起見的單子也下來了,他也不曾叫着,便同一衆同寅散值,回到外朝房吃飯。

     将吃完飯,隻見一個軍機蘇拉進來向他說:“烏大人打發蘇拉出來,叫回大人,吃完了飯别散。

    請到烏大人園子裡去,有話說。

    ”原來那時烏克齋已經進了軍機。

    安公子所得老師口小便忙忙的催着家人吃了飯,辭了諸同寅,到老師園子而來。

     将進門,恰好烏大人也散朝回來,一見他便滿臉是笑,卻又皺着雙眉說了句孫:“恭喜,放了這等一個美缺。

    ”安公子還隻當是今日這個閣學缺到底放的是他,先笑盈盈的答應了一聲“是”。

     烏大人見他沒事人兒似的,便問道:“難道你沒得信麼?”他這才問老師說:“門生沒得什麼信?”烏大人道:“我的爺,你賞了頭等轄,放了烏裡雅蘇台的參贊了。

    ” 隻這一句,安公子但覺頂門上轟的一聲,那個心不住的往上亂蹦,要不是氣門擋住,險些兒不曾嘣出口來,登時臉上的氣色大變。

    那神情兒,不隻象在悅來店時見了十三妹的樣子,竟有些象在能仁寺撞着那個和尚的樣子。

    烏大人見他如此,說道:“你先别慌,咱們到裡頭去說。

    ”說着,一把拉住他進了兩重門,一路過假山,渡小橋,繞竹林,穿花徑,來到一處三間小小的精緻書房裡坐下。

    早有家人送上茶來。

    這位爺,此時莫講想升閣學,連生日都吓忘了。

    但聽老師向他說道:“龍媒,昔人曾雲,讀萬卷書,不可不行萬裡路。

    如你這等英年,正是為國宣力的時候,作這趟壯遊也好。

    隻是這條路,你走着卻大不相宜,便怎麼好?雖然如此,聖人定有一番深意存焉。

    老賢 弟,你倒不可亂了方寸,努力為之。

    ”安公子這才定了定神,問道:“隻不知門生怎的忽然有這番意外的更調,敢請示老師,上頭提到放門生這個缺,彼時是怎樣個神情?”烏大人道:“我要在跟前也好了,向來放個要緊些的缺,軍機見面時候,上頭總有個斟酌。

    今日烏裡雅蘇台這件四百裡報缺的折子,是軍機見面下來到的,也不曾叫第二面。

    不想折子下來,就夾下個朱筆條子來,放了你了。

    ” 安公子聽了,忙站起來說道:“這實在格外天恩。

    門生的家事,老師盡知,這個缺,門生怎的個去法?怎生還得求老師栽培門生,想個方法挽回這事才好。

    ”說着,便淚如雨下。

    烏大人也歎息一聲道:“龍媒,這個何消你說,但是此時已有成命,如何挽回得來,隻好看機會吧!如今且自預備明日謝恩要緊。

    你的謝恩折子,我已經叫我們軍機處的朋友們給你辦妥當了,明早并且就是他們替你遞;你可想着給他們道乏。

    ”說着,便叫:“來個人兒呀!”當下見個小厮答應着進來。

    烏大人道:“你把大爺的帽子拿進去,告訴太太,找我從前戴過的亮藍頂兒,大約還有,就把我那個白玉喜字翎管兒解下來,再拿枝翎子。

    你就問太太,無論叫那個姨奶奶,結拴好了,拿出來吧!” 那個小厮去了一刻,一時拴得停當,托出來。

    烏大人接過去,又給收拾了收拾,便叫安公子戴上。

    他謝了一謝,這才想起見師母來。

    隻見烏大人扭了扭頭,臉上帶着些煩煩兒的說道:“師母又犯了肝氣疼了。

    ”當下安公子隻覺心裡還有許多話要說,無奈他隻坐了這一刻的工夫,隻見他老師那裡除了這部裡畫稿,便是那衙門請看折子。

    才得某營請示挑缺,又是某旗來文打到。

     接着便是造辦處請看交辦的活計樣子,翰林院來請閱撰文,還有某老師交題的手卷,某同年求寫的對聯。

    此外并說有三五起門生故舊,從清早就來了,卻在外書房等着求見。

     安公子見老師實在公忙得很,不好再往下絮煩,隻得告辭。

     一路回到下處,便忙打發小厮回家,回明太太,并叫戴勤來,打發他上山東親知老爺。

    忙了半日,次日起早上去謝恩,頭起兒就叫的是他。

    及進去,磕頭謝了恩。

    聖人開口,第一句便提的是記得你是某科從第八名提到第三名點的探花;跟着降了幾句溫谕,仍叫第二日遞牌子。

    一時軍機大人下來,他迎上去見,大家又給他道喜說:“你見面甚妥,有旨意賞加了副都統銜了。

     等降下旨來,換了頂子,明日還得預備謝恩。

    ”這位爺經這等一提,又提得有些熱起來。

     讀者,你看人生在世,不過如此,無非是被名利賺,被聲色賺,被玩好賺,否則便是被詩書賺,被林泉賺,被佛老賺,自己卻又把好勝好高好奇一切心,去受一切賺,一直賺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隻當不起一切不來賺他,他便想上賺,也無可上那處,便熱不來了。

    安公子此時才遇着些小的一個釘子碰碰,此後正有錯大的一把棗兒嚼嚼,你叫他怎得不熱?安太太這面,這件事真好比風中攪雪。

    這回書又不免節外生枝,讀者便好留心,看那燕北閑人怎生替他安家止風掃雪、逗節成枝,出那身臭汗了。

     安公子赴園這日,太太見老爺公子都不在家,恰好那兩日,張親家太太又在家裡害暴發火眼,那個長姐兒又犯了她月月肚子疼的那個病。

    太太吃過早飯無事,便和舅太太帶了兩媳婦四家鬥牌。

    看看鬥到晌午以後,忽見張進寶帶公子一個的跟班小厮,叫四喜兒,進來回說:“奴才大爺,從園子裡打發人來,回太太說:‘奴才大爺賞了頭等轄,放了烏裡雅蘇台的參贊大臣了。

    ’”安太太聽了,隻吓得扔下牌,啊了一聲。

    舅太太接着也道:“嗳!這是怎麼?”金、玉姐妹兩個裡頭,那何玉鳳聽了烏裡雅蘇台五個字,耳朵裡還許有個影子,隻在那裡愣愣 兒的聽。

    到了張金鳳更不知那是山南海北,還道怎麼也沒個報喜的來呀!安太太此時是已經吓得懵住了。

    隻問着舅太太說:“這烏裡雅蘇台,可是那兒呀?”舅太太道:“喂!姑太太,你怎麼忘了呢?家裡四大爺,當日不是到過這個地方兒嗎?” 安太太這才想起來道:“哎喲!天爺,怎麼把我的孩子弄到這個地方兒去了呢?再說他好好兒的,作着個文官兒,怎麼又給他轄呢?這不頂發了他了嗎?這可坑死我了!”說着,便眼淚婆娑的抽噎起來。

    金、玉姐妹見婆婆這個樣子,也由不得跟着要哭。

    舅太太忙勸道:“你們娘兒三個,且别盡着哭哇!到底問問那個小子怎麼就會出了這麼個岔兒?再外甥打發他來,還有什麼說的呀!”她隻管是這等勸着,她卻也在那裡拿着小手巾兒擦眼淚。

    安太大這才詳細的問了問那個小厮,他便把公子叫他回太太,今日怎的在海澱辦折子,預備明日謝恩,不得回來,并叫戴勤去,吩咐他到山東去候老爺,大爺還叫告訴二位奶奶再打點幾件衣裳,叫他帶回海澱去的話,回了一遍。

    太太一面吩咐去傳戴勤,一面使叫金、玉姐妹兩個回家去打點衣裳。

     一時戴勤來了,四喜兒取的衣裳包袱也領下來了。

    太太便吩咐他兩個:“快去吧!”并說:“告訴大爺,明日謝下恩來沒事,務必就回家來見見我。

    ” 二人領命去後,金、玉姐妹兩個依然過上房來。

    安太太見她姐妹,一個哭得眼睛紅紅兒的,一個還不住的在那裡擦眼淚,自己又不禁傷起心來。

    舅太太又說道:“姑太太你别盡着這麼着,外甥是說是出口,到底算升了一步,兩年的工夫也就回來了。

    再說大喜的事,這麼哭眼抹淚的,是為什麼呢?”安太太未曾說話,先長籲一口氣說道:“嗳!大姐,你那裡知道我這心裡的苦楚?你沒見你妹夫,是作了一任芝麻大的外官兒,把個心傷透了。

    平日我們說起閑話兒來,我隻說了一句'咱們這就 等跟着小子到外頭享福去吧!”你聽他這麼話,頭一句就是‘那可斷斷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