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身既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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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道:屠将軍,末将治軍不嚴,怠慢了蔣參軍,還請屠将軍原諒.
話剛一出口,邊上一個面白如玉的中年軍官一下漲紅了臉,想必便是那蔣參軍了.他是個參軍,論軍銜,比我這個偏将軍要低得多.我惱他出言不遜,故意說怠慢的是他,譏刺了他一下,他反應倒也算靈敏,一下聽出我言外之意來了.
屠方正色道:楚将軍,橫野軍忠勇無雙,為國之幹城,此役首功便是橫野軍立下的.來人,将功勞簿拿上來,我親自記下楚将軍和橫野軍的大功.
邊上一個幕僚躬身道:尊命.就在城門口展開記功的帛書,正要研墨,屠方道:來人,拖過一個沒死透的妖獸過來.
城門口躺着好幾具蛇人的死屍,隻是都已死得透了.兩個侍從拖了一具屍體過來,屠方拔出腰刀,在那蛇人身上割了個口子.蛇人的血還沒幹,一割開,血登時湧出.屠方拿筆蘸了蘸,道:楚将軍,奇功當以血書.功勞簿上,克複東平第一功,便是楚将軍與橫野軍的大名.
照他這樣子做作,我實在應該跪下來感激涕零一番,可是我卻覺得一陣茫然.雖然也有幾分感動,卻隻是一躬身,道:多謝将軍.
名詩人闵維丘當年有封侯将軍事,戰士半死生.頭顱輕一擲,空有國殇名這幾句詩,現在想來,更是别有一番滋味.空有國殇名麼?也許也僅僅如此.隻是對于我來說,國殇之名也是空的.
屠方在城門口呆也沒多久,便帶着親兵入城了.克複東平,這是地軍團成軍以來的第一件大功,他對橫野軍倒也不薄,命醫營優先救治橫野軍,北門外劃出了一大片房子作為橫野軍臨時營房,讓軍中上下歇息,還擡來了不少饅頭牛肉之類.别的還罷了,這饅頭牛肉倒是雪中送炭,我們連番惡戰,一個個都又餓又累,這般熱氣騰騰的牛肉饅頭擡上來,傷勢也似乎好了一半.我拿了個饅頭,夾了一塊肉大口吃着.臨出陣時,也是這般吃過一頓,但那時還帶着幾分忐忑不安,現在放下了心,吃的東西仿佛也香了許多,碗口大的饅頭,我連吃了兩大個,牛肉更是吃了不下一斤.
錢文義和曹聞道兩人坐在我身側也大口大口吃着.曹聞道飯量原本就很大,錢文義以前吃得不多,此時吃的卻也不在我之下.我們也不說話,隻剩下了咀嚼吞咽這一個動作.從鬼門關打個轉回來,能吃得下飯也是一種無尚的享受了.
屋子裡升着火,隻要受傷不是太重的,所有人都在吃東西.曹聞道咽下了一口饅頭,忽然笑罵道:别光吃不說話,别人要聽到,還以為養了一屋子的豬呢.
吞咽的聲音的确不好聽,頗似豬吃食的聲音,可若不是曹聞道說,誰也不會想到.他這般一說,一屋子的人怔了怔,登時哄堂大笑,有人叫道:曹将軍,能做太平豬,也是福氣啊.
曹聞道把饅頭在肉湯裡蘸了蘸,道:當了兵,福氣就是能活着回來.來,吼兩聲吧,有統制帶兵,也是福氣.
我笑道:老曹,你本事沒長多少,馬屁功夫倒長了不少.曹聞道咧嘴一笑,揚聲唱道:身既死矣
這首《國之殇》向來悲壯,此時從曹聞道嘴裡卻多了幾分油腔滑調.若是平時,我定不準他這般糟蹋軍聖那庭天的手筆,現在卻不想多管了.
曹聞道起了個頭,别人登時也連唱帶笑地跟上.唱了半段,歌聲整齊了許多,先前的油滑卻越來越少,倒添了許多肅穆.第一段唱完,曹聞道忽地閉口不唱,轉過頭,輕聲道:統制,我若死了,你千萬把我葬到靈官胡同的一棵大槐樹下吧.就算燒成灰,也要灑在那兒.
我奇道:别說喪氣話.再說,為什麼去那兒?
他怔了怔,歎了口氣,道:是啊,都快二十年了,小娟也不知早嫁到哪兒去了.他轉過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用嘶啞的聲音吼着.
我呆呆地,連饅頭也忘了吃了.曹聞道這人是個天生的軍人,我有時幾乎忘了他也是個人,差不多把他和我的飛羽、百辟刀、流星錘和手弩看成是一類.可是,他也有自己的記憶,即使這記憶已經很淡了.
如果我死的話,我要葬到哪兒?難道,葬到東宮?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可能了.永遠也不可能了,還是忘了吧.我想着,可是心頭卻仍然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