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智者勝

關燈
勢如破竹,一直沒有這種迹象。

    但如今與蛇人相持在高鹫城中,卻一下讓人有了厭戰之心。

    以武侯之能,不會看不到這點。

    他仍要再戰一場後退兵,那也是欲收全功,以全他蓋世名将之名吧。

     名将。

    我不禁一笑。

    古往今來,出過多少名将。

    所謂的名将,無非殺的人多而已。

    陸經漁跟我說過的“無非殺人有方”,那也是厭倦也征戰所發的感慨吧。

    戰場上,除了殺和被殺,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天空中,月亮升起,淡淡的一牙。

    去年此時,高鹫城中也許正歌舞升平,準備過年,今年,絕大部份人都已成為屍骨。

    僅僅一年而已,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了。

     我走下城頭,正想回自己的帳中休息,忽然,城中響起了幽渺的箫聲。

     那箫聲起得地方也不遠,似是南門城頭。

    箫聲清雅秀麗,也不知吹的是支什麼曲子,十分悅耳動聽。

    曲調卻十分繁複,便如一根細細的長絲,千回百轉,卻又一絲不亂。

     聽着那箫聲,仿佛身體内外都流動着潔淨的清水,什麼都不再想,竟飄飄然有欲飛之感。

    我在城下聽得也有點呆了,隻盼那箫聲響得久一些。

     正聽得入神,忽然箫聲中插入了一支笛聲。

    這笛聲極是嘹亮,突兀而來,有如利刃破空,卻那如絲一般綿密的箫聲卻配得天衣無縫,倒似本該如此一般。

     那響亮的笛聲越吹越響,終于,箫聲再應和不了笛聲,已是欲斷欲續,這時,忽然“铮淙”一聲,響起了一串琵琶之聲。

     這琵琶聲一響起,我心頭也一震。

     盡管我不懂音律,但隻一聽這聲音,便知那是誰彈的。

     雪白的手指,如泣如訴的曲調。

    那一日的紅燈綠酒間,如驚鴻一瞥,隻是一個纖弱的身影。

     我向南門走去。

    走了幾步,嫌走得太慢,跑了幾步,但一跑,肩頭卻有點疼痛。

    此時我卻管不了那些,顧自向前跑着。

     西門到南門也有一段距離,但聽那聲音,也不在正南門,而是南門偏西的城頭上。

     那是武侯的臨時陣營啊。

    不知為什麼,我隻想再看一眼那在弦上飛舞的手指,隻想再聽一下那種讓人泫然的曲調。

     笛聲和琵琶的聲音猶在一處。

    連我這等人也聽得出,笛聲中渾是一片殺伐之象,那琵琶聲平和中正,卻帶着一點柔弱。

    彈得一刻,笛聲又越拔越高,琵琶聲也似要跟不上了。

     柔美的琵琶聲,仿佛雜花生樹,似是一個與世無争的山谷,與日月同生共長。

    笛聲卻像是一柄閃電般擊來的快刀,一隊風馳電掣般沖來的鐵騎,擊破了和平的迷夢。

    刀光閃閃,地上流淌着鮮血,四處都是烈火和人的哭喊。

     我奔跑着,任那曲調如浮雲般繞在我周圍。

    不知何時,我隻覺得眼中已有了淚水。

     戰場上,不管說什麼解民倒懸的正義之戰還是開疆拓土的不義之争,死得最多的,仍是無辜百姓。

    便是沖殺在前線的士兵,他們戰死後又能留下什麼?勝方的亡魂,稱為國殇,還有點哀榮。

    敗方的戰死者,卻隻能遭人唾罵,誰想過他們家中,一樣有着妻兒老小,在他們臨死時的心中,也許和那些最愛和平的人一樣,仍想着給自己家人一點溫暖。

     跑到了一個城頭,我已是氣喘籲籲。

    畢竟,我傷勢不輕,這一通跑讓我有點脫力。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拾級而上。

     此時笛聲已壓倒了琵琶聲,便如一條在天際間飛舞的蛟龍,忽焉在東,忽焉在西,不可一世,似乎指揮着千軍萬馬,在戰場中沖殺,當者披靡。

     忽然,在高亢的笛聲中起了一個轉折,似是水面有了一個小小的漣漪,隐隐地有些孤寂之意。

     那是什麼人? 我想着,踏上了城頭。

     我看見了她。

     她坐在一隊女樂中,懷中懷着琵琶,仍是着着那一襲黃衫,五指仍在弦上撥動。

    盡管笛聲嘹亮幹雲,琵琶的聲音仍是如草尖的露水,縱然鐵蹄踏過,依然墜下花梢。

     吹笛的,竟然是武侯! 我不禁有點目瞪口呆。

    我做夢也想不到,武侯居然也深通音律。

    他放在唇邊吹奏的,也不是一般的竹笛,而是一枝磨得發亮的鐵笛。

    此時他也似沉浸在笛聲中,雙目緊閉,對周圍什麼也不關心。

    他那形影不離的兩個護兵大鷹小鷹也侍立在下首。

     月光下,一群人有似泥塑木雕。

     我不敢近前,遠遠地看着。

    城頭上,巡視的士兵手扶長槍,也聽得如癡如醉,仿入夢境。

     笛聲漸杳,顯得琵琶聲重又突兀于外。

    但這時的琵琶聲已不成曲調,便似大軍過後,一片狼藉,那個和熙祥和的村莊中已無噍類,隻剩一片殘垣斷壁。

     武侯猛地睜開眼,放鐵笛在手掌一擊,“啪”一聲。

    她一驚,手指移開了琵琶,一衆女樂離座,跪倒在武侯座前。

     武侯笑道:“起來吧。

    ” 她們都坐回座位上。

    武侯道:“你的琵琶是跟誰學的?” 這是跟她說的。

    她斂衽道:“回君侯,我幼時随穆善才學的琵琶。

    ”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開口。

    她的聲音清越婉脆,卻又不卑不亢。

    她此時的身份隻是個女俘,話語間卻依然如與武侯平等。

     “穆善才啊。

    ”武侯低下頭。

     這穆善才是南國琵琶聖手,聽說我們圍城時便在高鹫城中,後來不知所蹤了,多半也已死在圍城中。

     武侯擡起頭,似是自言自語道:“四十多年前,我與穆善才在帝都會過一面,他傳給我以琵琶指法吹笛之技。

    不知不覺,四十多年了啊,怪不得我見你的琵琶竟能與我這支《馬上橫戈》相應和。

    ” 她忽道:“君侯的笛曲妙可入神,但兵刃之氣過重,我最後已散亂不堪,難乎為繼了。

    ” 這話既可說是恭維,也可說指摘。

    武侯卻也不以為忤,道:“正是啊。

    我自知久在行伍,隻怕血中流出來也是刀鋒的寒意了。

    唉。

    ” 最後那一歎如同從心底發出。

     不為人所知的武侯竟然還是這樣一個人?我驚得目瞪口呆。

    也怪不得吧,武侯能成為一個百戰百勝的名将,帝國立國以來的戰将,據說武侯也可排到前十位了。

    如果我僅僅隻憑勇力,那大概永遠也成不了名将。

     發現自己想的居然是這些,我突然有點對不起她的感覺。

     也許她的父兄便是死在我的刀下。

    現在,她已隻成了一班要送給帝君的女樂中的一個了。

    不知為什麼,我心頭忽然湧起一陣對戰争的痛恨。

     如果,戰争沒有發生,南國依然是一個行省,人們安居樂業,那有多麼好啊。

     我站在城牆邊,正胡思亂想着,忽然,西南邊發出了一陣巨響。

    武侯站起身,眺望着遠處,道:“反擊開始了!” 西南邊,火光飛起,煙焰張天。

    幾乎所有在城頭的士兵都湧到城牆邊看着那處。

     對蛇人的反擊終于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