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回 橫江白霧 絕壑運蛛糧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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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賣豆花飯的王老幺,自從前日得了甜頭,回到家中連夜做了幾樣拿手菜,準備次日敬給二女,好多得點賞錢。

    不料昨日等了一天未來,以為二女開船走去,自家又舍不得吃。

    正想乘今早會期賣出,忽見二女帶了浪生走來,好不歡喜。

    見攤前三條長闆凳上都坐滿了食客,惟恐二女官家小姐不願與粗人雜坐共食,連忙用好話催衆人快食,說:“有官家定座到來,請讓一步。

    ”又令乃妻代為照管,擠迎上前說道:“兩位官小姐快請這裡來。

    ”那些顧客多是趕集的商農,先聽王老麼催快,還不願意,在說閑話。

     及見二女神情穿着,俱為所懾,當是進香的大官眷屬,三口兩口忙着吃完,會賬走開。

     王老幺慌不疊擦抹案闆,請二女、浪生坐了,換上新滌碗筷。

    賠笑說道:“小姐昨天怎沒來照顧?還當官船開走了呢。

    前晚回家連夜宰了一隻肥雞,又把隔年留存的香腸、血豆腐蒸好,共配了四樣菜略表孝敬,還沒有動呢。

    ”随說随将攤側箱内菜肴取出擺上。

     二女見是一碟棒棒雞、一碟爛燒鴨子、一碟香腸、一碟血豆腐,外加攤上原賣的小籠蒸扣肉、大碗豆花帶肉未香料。

    面前已擺了一大片,王老幺還在現炒熱菜,便說:“夠了,我三人哪吃得下這許多?”王老幺道:“這裡小人一點心意。

    小姐們自然吃不多,聽說這娃娃食量太大,廟裡素包子都能吃上一籠,今天跟小姐出來開葷,少了哪夠這娃娃吃?”言還未了,浪生聽王老麼連叫他娃娃,怒喝:“你敢叫我娃娃?”怪眼一翻,便要縱起抓去。

    幸二女手快,将他按住。

    王老幺知他厲害,直說:“我說錯了,小祖宗不要生氣,我做好的你吃。

    ”浪生也真覺餓,二女一喝阻,便不再鬧,埋頭大吃起來。

    一會,王老幺又炒了一碟辣子雞丁、一碟腰花、兩碟素菜端過來。

    浪生自小随師茹素,初嘗美味,高興已極。

    彩蓉見他食量兼人,吃得又香,邊吃邊拿眼偷觑自己神色,哪一樣菜都要留些,似未盡性,便笑道:“愛吃你隻管吃,吃完叫他添,隻不許吃酒好了。

    ” 王老麼巴不得多賣,又添了兩小籠扣肉、一碗豆花過來。

    浪生共吃了四碗冒兒頭,菜是全光,方說夠了。

     這時别的顧客俱被王老幺推有官眷包座謝絕,因浪生生得異樣,香客多聽廟中養着一個怪嬰,見了紛紛傳說,齊來觀看,攤側人都圍滿。

    又見二女攜帶浪生情景,互猜浪生要被官家帶去,從此享福,一步登天,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二女先見浪生吃得有趣,不曾覺察,見狀未免厭煩。

    彩蓉給了五兩銀子,已要起身,猛瞥見前面香客遊人東倒西歪,往兩邊亂擠,一個身材高大的頭陀甚是眼熟,正往廟内擠去。

    不禁大驚,忙即悄告靈姑:“速帶浪生繞向廟側樹林之内等候,我有事去去就來。

    此時千萬不可和我在一起,遇我時不要說話,裝作不認得才好。

     靈姑因彩蓉神色慌張,說完便走,料有原因。

    見王老幺還在于恩萬謝,随口敷衍兩句,允其再來,徑率浪生依言往廟側密林之中走去。

    這時香客遊人越聚越衆,擁擠不通。

     靈姑恐浪生力大,亂闖惹事,便将他抱起,低聲叮咛不許言動,自往前擠。

    仗着民風淳厚,見是女子、嬰童,都各避讓,才得勉強擠向前去。

    行近廟前,瞥見衛诩在殿前石台上,方疑彩蓉是尋他去,猛聽前面人聲鼎沸,紛紛波動,循聲一看,乃一個長大頭陀,正由廟中擠将出來。

    先前彩蓉見頭陀時,靈姑面向飯攤,并未看見。

    此時見那頭陀身高七尺以上,豹頭獅鼻,濃眉大口,一雙狗眼閃閃生光,額束銀箍,滿頭黃發披拂,亂蓬蓬的。

    生相甚是獰惡。

    走起來一句話也不說,隻是一味朝前猛沖,所過之處,人全東倒西歪,衆聲叫罵。

    有那年輕氣盛的不甘吃虧,便揮拳打去。

    頭陀既不還罵,更不還手,仍然往前擠撞,如未聞見。

    可是打人的都相繼呼痛。

    咒罵不已。

     靈姑看出頭陀神情有異,不但絕好硬功,弄巧還是妖邪一流。

    心憤出家人不應如此強橫可惡,如在平時,早已上前理論。

    此時一則遊人大多,動手恐有誤傷;一則又惦着彩蓉行時之言,無暇及此:隻好忍耐下去。

    經此一亂,再看衛诩,已然不見。

    繞到廟側無人之處,回顧頭陀,也将擠出人群。

    叫罵之聲相接,知道吃虧的人甚多,斷定頭陀決非善類。

    暗忖:“看此賊頭陀行徑,平日惡行可知,實是容他不得。

    等見彩姊商量之後,探明底細,如是兇僧妖邪,務須除去。

    隻恐遠來路過,一現即行,被他滑脫,又為世人贻害。

    ”方欲到森林中無人之處飛空察看,忽聽耳側低語道:“速往廟後,道童宜從善在彼,我有話說。

    ” 靈姑聽出是彩蓉說話,忙穿過樹林,繞抵廟後危崖之下,見宜從善滿臉憂惶之色。

     彩蓉業已先到,等宜從善将靈姑引到崖腳一個大隻方丈的石窟以内,方始現身出來。

    靈姑見她蹤迹如此隐秘,間是何故?彩蓉歎了口氣,答道:“方才你見那高大頭陀麼?” 靈姑道:“你原來是為這賊頭陀走的麼?剛才你走時我并未看見他,你走後我來尋你,才得看見。

    他一味在人叢裡橫沖直撞,受小傷的人不知有多少。

    我如非想來尋你,抱有浪生,又恐人叢中動手誤傷生事,早打發他了。

    那厮不過有一身好硬功,看他步行亂擠情形,不似什麼高明人物,難道憑你還怕他麼?” 彩蓉失驚道:“我走時匆忙,防賊頭陀看見,不知你還未見,忘了告訴你。

    幸虧你不曾造次,不然又是一場麻煩。

    這厮乃是西昆侖二惡之一,原是土人出家,名叫赤隆兒瓜,外号金獅神佛。

    他還不說,最兇的是他師兄麻頭鬼王呼加卓圖,比他法力更深。

    二兇僧從小患難相交,情共生死,彼此心靈相通。

    又煉有幾件極神奇的法寶。

    内中有一件乃是各人所戴金環,每遇危難,即使相隔千裡,隻要取環一擦,另一兇僧便即聞警追來。

     其實他們不過身在旁門左道,不忌葷酒女色,性情粗暴,并不十分為惡,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本來也與我無關。

    隻因妖鬼未戮以前,有一年這厮路過北郊山左近,值我由外新回,與他路遇,定要将我劫去。

    我鬥他不過,行法告急。

    妖鬼趕來,一見是他,先頗不願得罪,說我是得力門人,不便奉贈,此外鬼宮兒女甚多,任憑挑選奉贈。

    他偏執意不允,要定了我。

    兩人翻臉動手,他自非妖鬼敵手;妖鬼也隻能将他困住,急切間不能傷害。

    後來這厮乘隙磨擦金環,困到次早,麻頭鬼王從西昆侖趕來,将他救走。

    由此結下深仇,另約能手尋鬥幾次,均未得勝,恨我入骨。

    此時遇見,豈肯放過? “這厮适才不曾隐身由人上飛越,乃是故意。

    近年我雖學會妖鬼邪法,如和他鬥,仍是敗的可能占多數,況當取寶吃緊之際,怎能惹他?原想這厮也許是無心路過。

    乘他未見,隐形追蹤,暗中一查探,才知上年他已來過,不知何故想占此廟,來尋廟主商量。

     他也是用重價購買,不是強奪。

    卞明德見他以前得我吩咐,允以下月相讓。

    他卻定要提前,最好當時接收。

    說了若幹好話,允以三日之後回信,方始走去。

    卞明德等三人因他師父還有多日才能坐化,聽賊頭陀語氣甚是蠻橫,意欲強占此廟,不讓也要讓,接廟以後,舊人一個不留,他師父已然閉關入定,不能驚動,本想一拼。

    隻因我再二告誡,不敢妄動,為此十分焦急。

     “那米商昨日到達,米也訂好,起初打算運入廟倉存放,經此一來,隻得變計。

    我令卞明德和米商說,将米船開往上流頭無人之處停泊,今晚夜裡由我将米船沉入水中,再行運入原乘木舟以内。

    雖然這類邪法頗幹正教之忌,如若不知就裡,被他看破,必然作梗。

    所幸為時不久,不見得隻此個把時辰,就會有人路過為難,比起由廟運去多一周折,總妥當些。

    可惜靈姑入門未久,各派中人所識不多。

    此時如能得一見聞交遊較多的正派中道友,到時隐身崖上守護,就萬無一失的了。

    ” 靈姑便問:“衛道友曾允相助,你雖堅拒,他意未忘,約他如何?”彩蓉歎道: “其實他在昆侖門下多年,正邪各派均有交遊,見聞廣博,用他實是最妙。

    無奈此時我與他越遠越好,此情萬承不得。

    說起傷心,以後不提他吧。

    ”靈姑見彩蓉目波紅潤,隐含幽恨,也就不再提起衛诩曾在殿前石台上現身之事。

     二女商議結果,因知颠仙到時必還另派能手前來相助,便令宜從善轉告卞明德,趕緊暗中購辦米谷,由她二人夜間先付買價,轉交米商,令其依言行事,推說江神用米,不許傳揚。

    頭陀不可得罪,仍用婉言回複拖延,如能推到下月,自是最妙,否則與取寶之事必有關聯。

    明鬥不過,便将師父閉關之事告知,借給他一問廟房,等坐化後再讓全廟。

    這樣說法,隻要把二女暗中主持一節隐起,于廟中諸人決不妨事,自己再行準備應付。

     商定以後,宜從善便說連日忙亂,浪生在廟實難管束,請二女将他帶走。

    彩蓉一想,已然應允,看浪生聰明,也還聽話;兇僧保不住常來侵擾,浪生在廟,容易生事;帶在身旁雖要多費一點心思照料,卻不緻有甚别的亂子:便随口答應了。

    浪生先因戀師,不肯随往。

    及至師父閉關,室有禁制,不能擅入,又聽卞明德等三人一說,惟恐二女舍己他往,誤卻仙緣,聞言大是歡喜。

    二女又誡他此去務要聽話,不可胡亂言動。

    浪生允了,随同回轉。

    大敵當前,不敢大意在崖上逗留,徑回沉舟以内。

     夜裡彩蓉往廟中交付米銀,并探頭陀動靜。

    到廟一看,大殿上蠟淚成堆,香煙猶自彌漫。

    卞明德、宜從善、金百煉三人還同了十來個臨時幫忙的村人正在收拾打掃,計算日間布施,忙得不可開交。

    彩蓉原是隐身人門,仍把卞明德悄悄喚出,同往西廟靜室,交付米錢。

    間知香客黃昏始散,頭陀去未再來。

    因他在廟前擠撞,好些受傷村人心中不服,都想尋他晦氣。

    卞明德曾命一精細人暗往跟蹤,那人去了好久,方始回說那頭陀出村以後,便往廟後亂山走去,越走越快。

    山路崎岖,正恐追他不上,頭陀忽然回身将那人喚住,笑說:“我乃有道神僧,雲遊至此,發覺江心黑狗灘附近藏伏着怪物,意欲留此,為這一方除害。

    日裡在人叢中擠撞,小有傷害,是衆人有眼無珠,不知敬重所緻。

     我如真有心為難,被撞的人一個休想活命。

    你既跟來,足見是個有心人。

    ”為念俗人無知誤犯,從身畔取出一道靈符,吩咐用一個水缸,将符焚化在内,受傷的人用此符水一抹傷處,立即痊愈,還治百病。

    他并說廟中既無神光,又無妖氣,乃是道士假名騙财。

     他因除害,兼愛廟前風景,已用重價向道士買廟,限令三日之内出讓,由他住持。

    從此不但不要人們供奉,還可大顯法力,為這一方造福。

    除怪時雖有用人之處,也以重金相酬,不令人白費氣力。

    回去可傳語衆人和道士,說他因見廟中香火已有多年,也許原來實有不成氣候的小妖小怪,冒充神靈興風作浪,已被那閉關的老道士除去。

    早上訪問道士師徒名聲不差,香火供銀由人自願,向不強募,算起來除混衣食外,尚無别的惡迹,故此好好商說;否則不特當時要将此廟強占,不給分文,還要另加處治。

    他已格外寬容,給了三日期限,休再不知好歹。

    讓價任憑多大,決不還口。

    隻管遲延,那就不客氣了。

     看三個小道士俱似會點障眼法,如不服輸,把廟産認作本身基業,不舍出讓,可往後山白石崖頂上尋他鬥法,以勝負來決,也無不可。

    說罷一片紅光,人即不見。

    那人和卞明德相好,也未向外傳揚,徑來報知。

    卞明德聞言,雖也不無憂疑,因知師父占算如神,既說自己去後,廟業歸宜、金二人執掌,香煙還要大盛,别無兇險,又恃二女法力可以相助,以為此廟決不會被頭陀占去。

    想試那符有無靈效,便備水缸一口,如言施為,姑令受傷人取水一抹,果然立愈。

    正想收拾就緒,趁夜靜無人,去尋二女,彩蓉已經走來。

     彩蓉聽完前事,便令卞明德仍照日裡所商應付,百事曲從,千萬不可和頭陀變臉。

     有自己在,就讓他将廟占去,也是暫時的事,不多幾日仍可奪回。

    否則一旦為敵,取寶事忙,無力兼顧,廟固不保,連魯清塵也不能在廟中閉關靜修了。

    卞明德自是應諾。

     彩蓉問明頭陀所去途向,随即隐身往白石崖飛去。

    到後察看,荒崖枯寂,星月在天,削壁千仞,草木不生。

    崖頂怪石磊阿,連人坐立之處皆無,上下更無一個可以容身的洞穴,哪有頭陀的影子。

    先恐被頭陀的邪法瞞過,連用冥聖徐完所傳搜形煉神之法試了幾次,終于無人出現。

    知道不是所說不真,便是已離此他去,隻得回轉廟内。

     彩蓉問知卞明德已将銀子送往江邊交與米商,心想:“子夜将過,難得兇僧不在,此時正好行法将米運入沉舟,何必再俟明晚?”忙又趕向江邊。

    路遇卞明德交完米價回來,說米商周福庭多年交好,對魯清塵師徒最是信服。

    起初聽說米谷為供神之用,還不肯要銀子,經卞明德再三解說,隻令依言行事,不許洩露,方允收下。

    二女泊舟之處浪大灘險,雖有神明默佑,終究害怕,為此還給了他一道靈符,護送米船乘夜前往。

    來時船已開行,大約明早便到,二女泊舟之處,舟人日間睡眠,候到夜裡,便可行法收納。

     兩地相去要走二十來裡上水,平日就是好天,也須好幾班纖夫。

    因有靈符催護,隻要一人掌舵,一人搖橹,即可平穩上駛。

    舟人見這樣吃水的糧船,夜行如此容易,越發堅了信心,決不至于誤事。

     彩蓉知卞明德所習乃旁門中驅役五鬼的小術,稍微高明一點的一見即知。

    當此強敵伺側之際,隐藏尚且不暇,如何還敢炫露?如被外人看破,立生禍變。

    如非事貴缜密,自己略為施展,便可運走,何須多費手腳,但知卞明德是一番好意,又不便多說。

    忙答: “這樣不妥。

    但我如破了你的法,你以後便減靈效。

    請速急收法,随我追去。

    ”卞明德知船行江中,正當吃緊當兒,彩蓉卻催他先收禁法後追,料有差錯,好生慚愧,不敢怠慢,忙把禁法一撤。

     彩蓉也用遁法将他隐了身形,一同帶起。

    飛到江心上空,俯視江峽,宛如一條狹長的深溝。

    月光不照,暗景中隻見星光随波閃動,夜色端的幽寂。

    晃眼追上那三米船,彩蓉随帶卞明德往下飛降。

    見船上布帆高扯,首船頭上立着一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