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裡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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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不覺怎樣,想不到夜間景緻這般好法。

    ”由此動了夜遊之想。

     正想把腳步放慢,沿途觀賞流連,不舍疾走,康、連二猱忽引虎兒往左一拐,走向樹林之中。

    林森枝繁,盡是松、桧、槐、捕之類的千百年間老樹。

    上面亂柯虬結,互為穿插。

    下面一株緊挨一株,密匝匝排立挺生,大部數圍,小亦成抱。

    人行其中,最密接處直須斜肩側背而過。

    隙地上又時有叢草沒胫,荊棒礙路。

    若在春夏之交,鎮日陰暗,冥如長夜,草更高密,幾及林枝,休想見着一線天光。

    幸是九秋時節,山風勁道,木葉多脫,草莽也漸黃萎,除了幾種長春的樹木而外,有的地方還能從無葉繁枝中漏下些月光,化為無數條粗細橫直的暗影交織地上,略可分辨方向路徑。

     虎兒入林走沒多遠,便不耐煩道:“路這樣難走,老黑也沒找着,多會才到呢?” 連連道:“這裡要抄近些,還不是正路。

    主人嫌黑,我們繞過去吧。

    ”說罷,領了虎兒,經行之處,盡是松柏等類的長春林木,比先走的一段還要陰森黑暗,叢草荊棒卻不多見,路也平坦得多。

    虎兒正要喝問,地勢轉高,攀越過一條崎岖的崗脊。

    再走不一會,便走向入谷的幽徑。

    前半截仍在森林之中,路寬丈許、數尺不等,時有危石肢陀間阻。

    徑頗彎曲,如無連連引導,即便得入,照樣也要走迷。

    谷中山人當初為辟這條通路,曾将當路的林木砍去,道側雖是老樹參天,卻不甚妨礙天光。

    松風稷稷,清蔭匝地,人行其中,别有一番幽趣。

    虎兒不禁又高興起來,一催二猱,便撒開腿往下跑去。

     約行七八裡路,進了谷口。

    那谷上下四方俱有林莽包蔽,隐秘非常。

    谷口甚狹,谷内卻極修廣。

    虎兒見兩邊山腰上俱有梯田,高低錯落,時有竹樓依崖高建,蘆棚木架,制甚粗劣,沒有青狼寨所居精細。

    過時屢屢聞見血腥之氣。

    越往裡走進,竹樓越多。

    隻是靜悄悄的,不見一個山人影子,也沒聽到一點聲息。

    心想:“山民愛月,今晚月亮這麼大,天黑沒多時候,難道都睡熟了?”想喚出人來問話,還沒張口,連連在前面想也看出有異,已往一所竹樓上縱去。

    隻探首人門看了一看,便即縱落,又往第二所竹樓縱去。

    接連幾所,俱似不曾見人,一望而下。

    虎兒追過去問道:“上面都有人麼?”言未了,忽聽遠遠傳來一聲虎嘯。

    虎兒和康、連二猱一聽,便知是黑虎被陷,呼喚二猱求救之聲,俱都大驚,更不暇再說别的。

    虎兒忙喝:“老黑吃了虧,在喊我們,你兩個還不快走?” 康、連二猱原是神獸,耳目是最精靈敏銳的,又能繞樹穿枝,踏葉飛行,捷逾飛鳥,真走起來,自比虎兒要快得多。

    知道黑虎尋常人欺它不了,這求救之聲,尚是第一次聽到,必在危難之中無疑。

    沒等虎兒把話說完,各自躍上高處,首先引吭長嘯了幾聲,其音清越悠長,響振林樾。

    嘯罷飛落,空谷傳聲與四山回響,兀自嗡嗡不歇。

    二猱向黑虎打了回應,又向家中豹群遙嘯,發下号令。

    便即縱落,腳一點地,長臂向上一揚,身體向前一蹿,月光下便似兩枝離了弦的金箭,當先往前飛去。

     虎兒知道二猱嘯聲極能傳遠,多老遠都能聽見,既然呼喚群豹,路上又見那麼多竹屋田舍,料知谷中山人必多,特地喚來以壯聲勢。

    黑虎有難,想起白猿行時之言,心急如焚,跟着二猱忘命一般飛跑下去。

    跑約裡許,又聽黑虎連嘯了幾聲,越發心慌。

    這時康、連二猱早跑得沒有蹤迹,所幸兩邊山崖谷徑雖然曲折,卻隻有一條,不患迷路。

    虎兒加勁狂奔,跑出約有八九裡路,虎嘯之聲由悲壯變為猛厲。

    漸聞人聲鼎沸,夾着婦女悲号,恍如潮湧。

    聽去黑虎已經脫險,因為關切太過,心中尚拿不定準。

    這時谷徑已被前峰阻住,須往左面倒轉。

    身子剛一拐過崖角,地勢忽然展開,平疇曠野,竹屋雲連,當中一片寬大的廣場,直達最前面的高峰之下。

    峰腳下烈火熊熊,大約數畝,焰高丈許,無數上身赤裸,頭插鳥羽的山人,紛紛呐喊,各用刀矛矢石,正向對面山峰隔火擲去。

     人叢中還有一條黃影,縱橫飛躍,中雜哀号悲叫之聲,山人漸有退勢。

    再趕前幾步,定睛一看,黑虎半伏半蹲,倒貼在火對面筆立孤峰腰上。

    背後康康用雙足倒挂樹根,一條長臂緊緊撈住黑虎那條長尾,一條長臂去撥落那群山人射擲過去的刀矛矢石。

    有時得手接了去,還得回敬山人一下。

    連連卻在山人叢中亂抓亂甩。

    知道黑虎、二猱周身刀箭不入,隻要不射中雙目便不妨事。

    二猱在未奉命以前,雖不緻多弄死人,但是情勢所迫,估量山人受傷的已不在少。

    虎兒幾世善根,見虎,猱無恙,氣便消了一半。

    因不知人虎因何起釁,恐多傷人,忙用土語連聲大喝:“你們快些住手,免得送死。

    ”飛步跑去。

     虎兒還未近前,山人婦孺已連哭帶喊,跑過了好幾起。

    那些山人先見二猱生相雖奇,體格矮小,并沒怎看得起眼。

    後來吃連連一陣抓打,挨着便皮破血流,骨折肉碎,早已心寒膽怯,疑神疑鬼,紛紛敗退下來。

    虎兒邊喊邊跑,喝住連連。

    一看那邊已是谷的盡頭,當中高峰筆立,兩旁崖壁如削,與峰相連,高達百丈,僅比峰頭稍矮,峰下就着地勢,掘成了一個大坑,深逾十丈,火焰熊熊,兀是未熄。

    再看黑虎,身上皮毛燒焦了好幾處。

    康康前臂上金毛也燎去了一片。

    因對峰無可駐足,又有烈火阻隔,非等火熄,除了康、連二猱,人、虎均難往來,隻得耐心忍住。

     原來黑虎當日回去稍早,無意中聽連連說起谷中山人與峰上異花、紅蛇之事。

    黑虎一聽,料定是岷山紅蟒轉世,既然到此,早晚必尋虎兒報仇。

    意欲潛往谷中探看,相機除害,免得虎兒出遊路遇,驟出不意,為它所傷。

    誰知那紅蟒專好生吃猿、虎與漢人,卻不傷害山人,谷中山人認為神奇,把它當作天神一般看待,已曆多年。

    便是那條出谷通路,也是為了月望祭獻,缺乏這三樣祭品時,出谷搜擒猿、虎、漢人而辟。

    山南森林内猿、虎原多,因山人逐年搜殺,存身不住,業已他徙,絕迹将近十年。

    紅蟒蓄意報仇,又不要别的祭品。

    山人因祭品難尋,時常着慌。

    有幾次不得已,綁了同類活人假充漢人祭獻。

    那紅蟒也真怪,竟連面都不照。

    山人恐蟒神不享降禍,益發愁急。

    日久幸無甚事,雖略放心,總覺有些缺欠似的。

     這樣過了兩三年。

    中間隻遇到四個打獵的漢人,因他們均有武藝,死傷了不少山人,才得擒到。

    有兩個被毒箭射傷,當時身死,還不合用,所以共隻祭了兩次。

    然紅蟒不知何故,自從前年生下一條小蟒,吃了最後兩個漢人外,便不常見。

    同時山人連遭瘟疫,死去多人,俱以為紅蟒神發怒所緻。

    幸而病過一陣,也就過去,未再蔓延。

    山人實在尋不到祭品,又守着祖傳仙巫之戒,不敢多出,在自焦急,無計可施。

     照例每次上祭,都當月望起始,接連三日,将各種生熟糧肉酒飯等祭品堆列峰前,每晚在廣場上向月跳舞,唱歌為樂。

    等神吞食完了祭品,再将祭餘糧肉酒飯分攜取食。

     本日原是第三夜,因紅蟒久未現身,隻那條小紅蛇在峰上盤遊,也不過來享用,山人方覺掃興,忽見谷外奔來了一隻絕大的黑虎。

    以為祭品自送上門,俱都喜出望外,紛紛上前擒捉。

    誰知這虎不比常虎,還未怎樣發威,稍一挨近,便被撲倒,周身刀矛不入。

    山人正無主意,偏巧黑虎直往峰前跑去。

    先還想蟒神出來湊現成,比生擒還強,哪知紅蟒偏又他出不在。

    黑虎一見小紅蛇生相與岷山死蟒無異,誤以為是它轉生,縱身躍過去,隻一下,便抓落坑底。

    猶恐未死,跟蹤追落,又是兩爪,便即抓死。

     那深坑靠來路一面,有一個數丈長尺許寬的巨縫,裡面滿是天産石油,山人常用此油蘸作火把。

    一見黑虎把小神抓死,俱都情急,各把刀矛矢石往坑中亂扔。

    坑深僅十餘丈,以黑虎神力,本不難一躍而上。

    偏虎性慈,見上面山人密集,這一躍之勢,至少也許死幾十個人,便在坑中盤旋,向上發喊怒吼。

    意欲将人驚退一些,稍有空隙,便可縱出。

    不料山人俱是死心眼,紅蛇一死,認為奇禍,齊集坑邊,一個也不肯退。

    雙方相持了一會,因月光斜照,坑深黑暗,發射矢石刀矛還恐難中要害,好些山人持有火把。

    内中一個拿着火把,正伸手向坑中照去,鄰近的人一技長矛從斜刺裡飛擲過來,碰了火把一下,持火把的人一吃驚,手一松,火把正順坑邊墜落。

    殘火飛入油穴之中,一下将石油點燃,轟的一聲,湧起一二十丈高下的烈火,熊熊直上,吓得山人紛紛倒退。

     幸而油穴深藏凹下,橫嵌坑底,隻有一面火勢冒上來,穴口不寬,火苗被束,順石罐斜出,到了口外,再朝上噴起,勢子先減了一半。

    坑上面看似被火布滿,坑底近峰一面反倒無火。

    黑虎隻被火燎焦了些皮毛,就地一滾,便已熄滅,當時欲待縱出,無奈出路被火阻斷。

    那峰又是筆立百丈,溜光油滑。

    僅近峰腳處有幾塊危石錯落,三兩株老樹挺生,但是勢絕險陡,着身不得。

    黑虎發急,向峰上蹿。

    頭一次上來,剛抓住一株樹幹,無奈身子大重,用力又猛,咔嚓一聲,齊根折斷,連虎帶樹墜落坑底。

    虎忙松爪時,樹枝已被火苗燎着,燃燒起來。

    如非爪松得快,差點又被燒傷。

    虎知上蹿無望,隻得罷休。

     坑底雖然有大半無火,無奈火熱猛烈,炙烤難禁,延時久了,不被燒死,也被烤死。

    黑虎實難禁受,想起二猱耳目聰靈,均能及遠,這才奮起神威,大聲吼嘯求救。

    自知來時沒有通知虎兒與康、連二猱,不過情勢萬分危急,略作萬一之想而已,誰知虎兒、二猱早跟蹤趕來,才吼兩聲,便有回應。

    隔不一會,康、連二猱先已追到。

     那夥山人把虎視如殺父之仇,恨它人骨。

    先時還想生擒上祭,嗣見刀箭難中,才想起使用火攻之法,把山柴樹枝一齊抛下去,要将它活活燒死。

    正隔火喧嘩,飛擲刀矛之際,一聽虎在坑口震天價發出一聲怒吼,立時四山大震,狂風怒号,沙石驚飛,連火苗也冒高了好幾尺。

    衆山人吃這山君一震之威,俱吓得心搖手顫,不知不覺倒退了幾尺。

     正驚惶辟易間,黑虎又接連小吼兩聲,康、連二猱也有了回應。

    山人看出黑虎聲勢雖然威猛,仍在坑底繞着峰腳回旋,好似無甚伎倆。

    雖聽二猱嘯聲有異,深山荒谷異聲原多,急于得虎,為蟒神報仇,仍未在意。

    心中略定,又是紛紛呐喊,擁到坑邊,拿起山柴雜草七手八腳往下亂擲,一會便擲了不少在坑裡。

     黑虎見上面擲下柴草,坑中到處火起,仗着地面廣大,尚未遍及,人被火逼住,不能近坑對準自己下擲,還有閃避所在。

    但是山人衆多,四外柴枝雜草亂下如雨,時候稍久,定葬身火窟無疑。

    正惶急竄避間,恰好康、連二猱趕到。

    先時康、連二猱不知就裡,并未傷人。

    仗着天賦本能,雙雙一縱身,徑從山人頭上飛到坑邊。

    一聽黑虎在坑口吼嘯,略一端詳形勢,競拔地數十丈,從火頭上似飛鳥般一躍而過,落到對面峰腰一株盤生石隙的老樹幹上。

    往下一看,黑虎業已被火包圍,正在騰挪撲閃。

    康康見狀,當先飛下,身才近虎,便被上面擲下來的一束帶火枯枝燎着前臂上的金毛。

    康康見勢不佳,隻得用爪按滅,縱身而上。

     黑虎見二猱到來,仍是無法援救,一時情急,便往峰上蹿去。

    一撲撲在峰腰又光又滑的頑石之上,沒有抓住,順勢溜落,石頭卻被虎爪擊碎,成塊下墜了好些。

    康、連二猱見虎上縱時相隔樹根不遠,猛生一策,便向坑中大叫,教虎再縱高些,康康單足挂緊樹根倒垂下去,連連蹲身碎石之處接應。

    這時坑底火勢越大,黑虎情勢危險,此外别無生路,便從二猱之教。

    運足周身神力,在坑中怒吼一聲,朝峰腰上二猱存身所在飛躍而起。

    這次躍得比前兩次都高得多,勢于更猛,竟飛過了康康存身的老樹。

    黑虎躍過了頭,一發急,兩爪一抱,将那古樹上半截連枝抱住了大半。

    黑虎神力何止于斤,樹枝如何能吃得住。

    峰是石體,峰腰一帶樹隻三五株,僅兩株年久根固,能夠載重。

    其中一株較小的已被黑虎頭一次上縱時齊根折斷,僅此一株,如再斷落,休想能夠活命。

    幸而二猱機智靈警,康康腳挂樹根,見黑虎來勢疾驟,不敢當時就接。

    身子一偏,剛剛讓過,便聽頭上一片咔嚓之聲,柯斷幹折,枝葉紛飛。

    上半截樹身被虎抱住,往下沉落,勢将斷折。

     知道不好,口中忙喊:“快放!”長臂一伸,已将虎尾緊緊撈住。

    當這千鈞一發之際,黑虎雙爪一卷,擦着亂枝下落,身子往側一彎,貼着峰石就要滑下。

    連連早在彼等候,因峰勢陡峭,無法下手,隻得四面抓緊山石,奮起神力一擋,勉強将虎身擋住。

    勢子一緩,樹的上半身已早還了原位,樹也不緻再受重壓折斷了。

    黑虎就勢奮起神威,用力一抓,四隻虎爪全部嵌入石裡,身後再有康康揪住長尾,才得懸伏峰腰之上,脫出險境,不緻墜身火窟。

     二猱初到時,山人并未覺察,隻見兩條黃影從衆人身後往前飛墜,落地現出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獸。

    因二猱身量矮小,又是那麼輕靈,無甚先聲奪人,還當是兩隻猴子和小拂拂之類。

    嘩噪忙亂間,有兩個山人立得較近,手持長矛,正要紮去,二猱已雙雙隔着一二十丈的烈焰飛躍而起,晃眼便在對面的峰腰上出現。

    方才有些駭異,誰知二猱一到,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