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卷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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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後來徒落得個薄幸之名,被人講論。

    話說故宋紹興年間,臨安雖然是個建都之地,富庶之鄉,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

    那丐戶中有個為頭的名曰“團頭”,管着衆丐。

    衆丐叫化得東西來時,團頭要收他日頭錢。

    若是雨雪時,沒處叫化,團頭卻熬些稀粥,養活這夥丐戶,破衣破襖,也是團頭照管。

    所以這夥丐戶,小心低氣服着團頭,如奴一般,不敢觸犯。

    那團頭見成收些常例錢,一般在衆丐戶中放債盤利。

    若不嫖不賭,依然做起大家事來。

    他靠此為生,一時也不想改業。

    隻是一件,“團頭”的名兒不好。

    随你掙得有田有地,幾代發迹,終是個叫化頭兒,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

    出外沒人恭敬,隻好閉着門,自屋裡做大。

    雖然如此,若數着”良賤”二字,隻說娼、優、隸、卒四般為賤流,到數不着那乞丐。

    看來乞丐隻是沒錢,身上卻無疤瘢。

    假如春秋時伍子胥逃難,也曾吹箫于吳市中乞食;唐時鄭元和做歌郎,唱蓮花落,後來富貴發達,一床錦被遮蓋,這都是叫化中出色的。

    可見此輩雖然被人輕賤,到不比娼、優、隸、卒。

     閑話休題。

    如今且說杭州城中一個團頭,姓金,名老大,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團頭了。

    掙得個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種的有好田園,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個廒多積粟,囊有餘錢,放債使婢;雖不是頂富,也是數得着的富家了。

    那金老大有志氣,把這團頭讓與族人金癞子做了,自己見成受用,不與這夥丐戶歪纏。

    然雖如此,裡中口順,還隻叫他是團頭家,其名不改。

    金老大年五十餘,喪妻無子,止存一女名喚玉奴。

    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見得?有詩為證: 無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

     隻少宮狀扮,分明張麗華。

     金老大愛此女如同珍寶,從小教他讀書識字。

    到十五六歲時,詩賦俱通,一寫一作,信手而成。

    更兼女工精巧,亦能調筝弄管,事事伶俐。

    金老大倚着女兒才貌,立心要将他嫁個士人。

    論來就名門舊族中,急切要這一個女子,亦不易得;可恨生于團頭之家,沒人相求。

    若是平常經紀人家,沒前程的,金老大又不肯扳他了。

    因此高低不就,把女兒直捱到一十八歲,尚未許人。

    偶然有個鄰翁來說:“太平橋下有個書生姓莫名稽,年二十歲,一表人才,讀書飽學。

    隻為父母雙亡,家貧未娶,近日考中,補上太學生,情願入贅人家。

    此人正與今愛相宜,何不招之為婿?”金老大道:“就煩老翁作伐,何如?”鄰翁領命,徑到太平橋下,尋那莫秀才,對他說了:“實不相瞞,祖宗曾做個團頭的,如今久不做了。

    隻貪他好個女兒,又且家道富足,秀才若不棄嫌,老漢即當玉成其事。

    ”莫稽口雖不語,心下想道:“我今衣食不周,無力婚娶,何不俯就他家,一舉兩得?也顧不得恥笑。

    ”乃對鄰翁說道:“大伯所言雖妙,但我家貧乏聘,如何是好?”鄰翁道:“秀才但是允從,紙也不費一張,都在老漢身上。

    ”鄰翁回覆了金老大。

    擇個吉日,金家到送一套新衣穿着,莫秀才過門成親。

     莫稽見玉奴才貌,喜出望外,不費一錢,白白的得了個美妻;又且豐衣足食,事事稱懷。

    就是朋友輩中,曉得莫稽貧苦,無不相諒,到也沒人去笑他。

    到了滿月,金老大備下盛席,教女婿請他同學會友飲酒,榮耀自家門戶。

    一連吃了六七日酒,何期惱了族人金癞子。

    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

    他道:“你也是團頭,我也是團頭,隻你多做了幾代,掙得錢鈔在手。

    論起祖宗一脈,彼此無二。

    侄女玉奴招婿,也該請我吃杯喜酒。

    如今請人做滿月,開宴六七日,并無三寸長、一寸闊的請帖兒到我。

    你女婿做秀才,難道就做尚書、宰相?我就不是親叔公?坐不起凳頭?直恁不觑人在眼裡!我且去蒿惱他一場,教他大家沒趣!”叫起五六十個丐戶,一齊奔到金老大家裡來。

    但見:開花帽子,打結衫兒,舊席片對着破氈條,短竹根配着缺糙碗。

    叫爹叫娘叫财主,門前隻見喧嘩;弄蛇弄狗弄猢狲,日内各呈伎倆。

    敲闆唱楊花,惡聲聒耳;打磚搽粉臉,醜态逼人。

    一班潑鬼聚成群,便是鐘馗收不得。

    金老大聽得鬧吵,開門看時,那金癞子領着衆丐戶,一擁而入,嚷做一堂,癞子徑奔席上,揀好酒好食隻顧吃,口裡叫道:“快教侄婿夫妻來拜見叔公!”唬得衆秀才站腳不住,都逃席去了;連莫稽也随着衆朋友躲避。

    金老大無可奈何,隻得再三央告道:“今日是我女婿請客,不幹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