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後的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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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

    兩岸的槍炮聲同時響了起來,頓時硝煙四起,這時,他們才清醒地意識到,戰争遠沒有結束。

     中國軍隊和日本軍隊在怒江兩岸對峙着。

     遠征軍在緬甸戰場一潰千裡,日本人乘勝追擊,大兵壓境,中國邊境岌岌可危,這是蔣介石始料不及的。

    怒江北岸的昆明完全有可能落人日本人手中,怒江成了中國最後一道防線了,就在這時,宋希濂臨危受命,乘飛機趕往祥雲,調集軍隊火速進駐怒江,前頭部隊剛抵達怒江,日本人的先頭部隊也趕到了,兩軍就交火了,後續部隊星夜兼程,源源抵達,他們炸掉了怒江大橋,這是遠征軍當初走出國門的大橋,今天為了保住雲南,他們炸掉了它。

     日本人為了早日結束東亞戰場的戰火,想一鼓作氣沖過怒江,一時怒江沿岸調集了近萬人的軍隊,企圖發起猛攻。

     中國遠征軍的慘敗同時也使蔣介石惱羞成怒,他一面命宋希濂調集部隊死守怒江的北岸,一面命部隊反攻,幾個拉據戰下來,才發現日軍在怒江南岸已集結了大批兵力,想輕而易舉地打過怒江,并不那麼容易。

    于是,中、日兩軍便成了眼下這種對峙狀态。

     再說杜聿明率領大部人馬在緬北叢林裡已走得饑寒交迫,眼見着全軍将士将葬送在叢林裡。

    蔣介石急了,一面和美國人交涉,一面和英國人吵架,後來美國飛虎隊派出了飛機幫助尋找,一面又命令先期到達印度的孫立人師派兵前去引路,最後在杜聿明窮途末路時,終于被找到了。

    他們在叢林裡死裡逃生,他們終于走進了印度的列多城。

     浩浩蕩蕩的中國遠征軍,出國時十餘萬精兵強将,此時隻剩下了幾千人,僅新22師死在緬北叢林的将士就多達4000餘人。

     在印度的列多,杜聿明痛心疾首,親手布置了悼念死去将士的靈堂,他含淚祭辭: 痛乎!我遠征軍烈士諸君也,壯懷激越,奉命遠征,别父母,抛妻孥,執幹戈衛社稷,挽長弓射天狼。

    三月赴緬,深入不毛。

    與日寇初戰同古,首戰奇勳,為世人矚目。

    再戰斯瓦河、平滿納、棠吉,衆官兵同仇敵忾,奮勇争先,殺敵無算。

    緬戰方酣,不意戰局逆轉,我遠征軍官兵轉進叢林,身陷絕境。

    諸烈士也,披荊斬棘,栉風沐雨,茹苦含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蚊蚋襲擾,瘴氣侵淩,疾病流行,慘絕人寰。

    惜我中華健兒,屍殁草莽之中,血灑群峰之颠。

    出師未捷身先死,壯志未酬恨難消。

     悲夫,精魂忠骨,永昭日月。

     茲特臨風設祭,聊表寸心。

     杜聿明揮淚和幸存的将士告别,飛向國内,告别了緬甸,告别了緬北叢林死去的弟兄們,誰知這一别竟成了永别。

     誰也沒有想到,這些國民黨的著名将領,在國内戰場,在人民解放軍的打擊下,紛紛落馬,僅在遼沈戰役中,廖耀湘被俘,鄭洞國投誠,孫立人戰敗,杜聿明雖逃離了東北,卻在淮海戰場上被俘,四年内戰的結果,國民黨土崩瓦解,敗出大陸,逃亡孤島台灣。

     當然,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緬北叢林,十萬死亡的将士,永不得安息,他們無家可歸的靈魂,在異國他鄉流淚,風是他們的歎息,雨是他們思鄉的淚滴。

    他們呼喊着,發出一個共同的聲音: “我們要回家——” 十二 槍炮聲使高吉龍和王玥真實地感受到了人間煙火。

    他們相扶相攙着向槍炮聲走去。

     夜半時分,他們終于走近了怒江,這裡的槍炮聲早已停歇了,但仍可以聞到濃濃的火藥味。

    他們順着一個山坡向江邊走去,他們隻有一個信念,過了江就回到了祖國了,那裡有他們的同胞,有他們的親人。

     不遠不近的山頭上,有日軍點燃的篝火,火光中,不時有日本哨兵走動的身影,偶爾還可以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這一切,都沒有使高吉龍和王明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恐懼,相反,他們反而覺得這聲音來自于人間,聽起來竟有幾分親切。

     日本人沒有料到,在他們的眼皮下,竟有兩個中國土兵,九死一生走出叢林,又在他們中間走過去。

     高吉龍和王玥來到江邊,橫亘在眼前的江水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他們的雙腳已踏進了江水,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那麼激動人心,江北岸的一切,就在眼前,那連綿的群山,天空中的星鬥,放眼望去是那麼的親切、安詳。

     高吉龍在心裡呼喊了一聲:“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他和王玥誰也沒有說話,他們在想着過江的辦法。

    高吉龍看見了一棵倒在水邊的樹樁,那是被炮彈炸倒在水邊的樹樁,高吉龍毫不猶豫地向那棵樹樁走去,王玥明白了高吉龍的用意,他們合着力把樹樁拖到了水裡,然後他們抱住了樹樁,樹樁飄飄浮浮地向對岸漂去。

     怒江水擁着他們的身體,他們已經好久沒有洗過澡了,叢林已經使他們變成人不人鬼不鬼了,今天他們終于回來了,回來了,是中國的水在擁抱着他們,他們兩人齊心協力奮力地蹬着水向對岸遊去。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失去了知覺。

     當他們醒來的時候,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一個人說:“連長,他們醒了。

    ” 另一個說:“好像有一個還是女的。

    ” 高吉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一張張久違了的人間的面孔。

    他嚅動着嘴唇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擡了擡手,他又無力地放下了。

     接下來他就聽見另一個人說:“把他們帶到團部去。

    ” 有兩個士兵走過來,架起了他,另外兩個士兵架起了王玥,他們幾乎被拖着離開了地面。

     高吉龍這時才清醒地看到,天早就亮了,他們離開了江邊,向山後走去。

     終于,來到了一個指揮所,指揮所門口有兩個士兵在站崗。

    一個軍官走進去,高吉龍聽見那個軍官說:“報告團長,今天早晨又抓回兩個逃兵。

    ” 團長說:“帶進來!” 那個軍官在門口露了一下頭,朝架着他們的幾個士兵揮了一下手。

    士兵便拖着高吉龍和王玥來到了指揮所。

    他趴在了地上,他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

    他就仰着頭望着站在一張地圖前的團長。

     那個團長說:“哪個部分的?” 他說:“我……們……不是……逃兵。

    ” 那個團長又說:“問你是哪個部分的?” 高吉龍報出了身份。

     那個團長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喝道:“帶下去,交軍法處。

    ” 高吉龍還想分辯什麼,那幾個士兵沖過來,拖拖拽拽地把他們帶出了指揮所,又走了一段,把他們塞到一輛卡車上,卡車很快就啟動了,車身搖晃着,他看見躺在身邊的王玥,王玥的兩眼裡一片茫然,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抓住了他的手,兩人便又什麼也不知道了。

     前園真聖帶着兩個士兵,一走出叢林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再往前走就是中國領土了,叢林使一切都颠倒了,幾個月來,他不知道這些日子外面的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他們能逃出叢林已經是萬幸了,發生在叢林中的一幕幕,那麼的不真實,仿佛做了一場惡夢。

     他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走出了山谷,前面就是一片平原了,他們遠遠地看見了幾座小山村,山村已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了,沒有一絲生息,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死了。

     天又黑了,他們再也走不動了,躺在地上很快就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同時被汽車的馬達聲驚醒了,前方的公路上,駛過來幾輛汽車,他們終于看清了,車上插的是他們的旗幟,那兩個士兵擁過來,歡呼着。

    他們激動地喊:“少佐太君,是我們的車,我們的車,我們得救了。

    ” 前園真聖卻一點也不興奮,他看見了自己的同胞,車上站滿了一隊隊荷槍的士兵,他甚至都能看清他們的臉面了,那一雙雙充血的眼睛使他不寒而栗起來。

     那兩個士兵高興得忘記了自己的長官,沒等前園真聖命令,他們就不顧一切地向公路跑去。

    也許他們太激動了,沒跑幾步,便雙雙跌倒了,但那兩個兵仍不顧一切地向前爬着,爬着,爬向他們的同胞。

     前園真聖把槍扔在了地上,轉過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公路離他遠去了,同胞離他遠去了,他隻向前走着,沒有意識,沒有思想,隻是機械地往前走着,他的目光癡迷。

    他在慌亂地逃避着什麼,跌倒了,爬起來,又跌倒了,再也爬不起來了,他就爬行着向前走…… 又一個清晨,一座小小的,清涼的寺廟裡有了動靜。

    一位老住持“吱呀”一聲推開了寺門,他看見了一團東西蜷在寺廟門前的空地上。

    他倒吸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待他看清地上躺着的是個人時,他鎮靜了下來,一步步向那個人走去。

     高吉龍和王玥又一次醒來時,發現兩人已被關在一間小黑屋裡,他們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

     宋希濂接管了滇西的防務,心裡就氣不打一處來。

    好端端的十萬遠征軍說敗就敗了,英國人出賣了中國人這是一個原因,但是,對十萬将士自己也是應該進行深刻檢查的。

    在後方時,他早就聽說:遠征軍一入緬甸,有些将領不是忙着打仗,而是忙着做生意,政府拿出大量外彙供給軍需,入緬部隊以盧比發饷,本來是激勵将士們奮勇殺敵的,可有些軍官扣發了士兵的軍饷,用以做買賣,以軍車當做生意的交通工具。

     國民黨内部各官僚曆來是相互瞧不起,你拆我的台,我看你的笑話。

    宋希濂一面接管滇西防務,——面在潰退下來的軍官中清查,他要找出足夠的證據,說明十萬遠征軍的敗因。

     于是,宋希濂下了一道命令:清查潰退下來的官兵,以得到充實的口供,尤其是從前線逃回來的那些營以上軍官。

     當高吉龍報出自己的身份後,他還沒有來得及為自己申辯,便被帶到了保山司令部的軍法處。

     在前些日子,軍法處已槍決了一批死不招認的敗軍指揮官。

    當然,那都是一些下層軍官。

     迎接高吉龍的将是軍法處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