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後的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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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跳如雷,從牆上摘下指揮刀,明晃晃地架在女人的脖子上,猙獰地說:“我要殺了你!” 女人不動,躲都不躲一下,仍那麼冰冷仇恨地望着他。

    前園真聖感受到了一股悲涼,征服一個國家的土地并不困難,要想征服一個民族真是太難了。

    他就連眼前這個緬甸女人都征服不了,還說什麼征服緬甸這個民族。

     “八嘎——”他又罵了一聲,戰刀刺進了緬甸女人的腹中,那個漂亮、年輕的緬甸女人,眼睛大睜着,仍那麼充滿仇恨地望着他。

     從那以後,他每到一處,都要占有一個緬甸女人,然後讓勤務官秘密地把她們殺了。

    這樣做他仍不解氣。

    直到那個緬甸女人對他進行了一次不成功的暗殺,才使他徹底清醒過來——他永遠無法征服緬甸女人,他們日本人也永遠無法征服緬甸這個民族。

     一進入叢林,惡夢便伴随着他。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進入夢中,一幅幅血淋淋的場面便在他眼前浮動,先是那些赤身裸體的緬甸女人,她們的腸子流在了外面,她們一步步向他逼近,她們仇恨、憤怒的目光包圍了他,他想喊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結果就驚醒了,一場惡夢一身汗。

     女人在夢中消失了,接下來就換成了那些緬甸義軍,緬甸義軍死在了英軍的槍炮下,他們一個個血肉模糊,他們舉着刀槍向他威逼過來,他們咒罵着:“該死的日本人,你們騙了我們!” 他又一次醒了。

     接下來,還有那些中國士兵,中國士兵呐喊着向他沖過來,他們用刺刀捅向了他,捅向了他手下的士兵…… 惡夢一個接一個,進入叢林以後,他一直被這種可怕的惡夢纏繞着。

    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不再指望自己走出這片叢林。

    走出去又如何呢?尋找到自己的部隊,然後又是沒完沒了的屠殺,血淋淋的屠殺,敵我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是把所有的人都殺光了,占領所有的土地,但征服不了他們的靈魂,他們的靈魂會夜夜來纏着他,讓他不得安生。

    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一種虛無。

     叢林、惡夢,徹底地粉碎了前園真聖的天皇聖戰精神。

     他和活着的人一樣饑餓、勞頓,在士兵們偷偷地在吃死人肉時,他也似乎被施了魔法,不可抗拒自己,也偷偷地和其他人一樣,吞噬着死去士兵的屍體。

    本能使他這樣做,他也是想活下去的。

     每當他吃完戰友的屍體時,他都要躲在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然後,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耳光聲響在他的耳邊,一聲又一聲,最後直到他什麼也聽不見了。

    似乎隻有這樣折磨着自己,他心裡才得到一點慰藉。

    死難的士兵會原諒他麼? 他吃人肉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但他從佐佐木少尉的目光中又看到自己是清醒的。

    佐佐木真的是瘋了,瘋狂的佐佐木在他的眼前晃動着,從他的眼神裡,前園真聖看到佐佐木是在想吃活人了,甚至想吃他前園真聖,然後吃小山智麗,吃那個士兵,最後把自己也活活地吃掉。

     前園真聖真想一刀把佐佐木殺了,不殺佐佐木,佐佐木遲早要把他們一個個都吃掉。

    自從佐佐木把那個傷兵偷偷地殺掉,前園真聖就有了這一想法。

     他知道,佐佐木殺人吃人的瘋狂舉動,一切都緣于叢林已經使他們絕望了。

    是這種絕望感使他又恢複了獸性的一面,人是多麼的可怕呀! 佐佐木殺死了傷兵小山一郎後,他也偷偷地爬過去,和小山智麗以及那兩名士兵一起搶奪着小山一郎的屍骨。

    瘋狂使他們變成了一隻隻惡狗,直到吃完最後一口,回到剛才躺過的地方,他才徹底清醒過來。

    剛才的舉動又和佐佐木又有什麼區别呢?他們都和佐佐木沒什麼區别,包括小山智麗。

     他對小山智麗的感情極為複雜,起初他把小山智麗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個尚未成熟的孩子走進了戰争,使他感到有些痛心。

    後來小山智麗的獻身精神讓他感動了,小山智麗的獻身充滿了激情和使命感,讓他真實地愛上了這位有些瘋狂的少女。

    那時,他們的思想和整個身心也融在了一起。

     直到走進了叢林,小山智麗把自己的激情和使命感又毫無保留地獻給了士兵們,這一舉動,使他再一次震驚了,為了聖戰,為了天皇,小山智麗已經全身心地投入了。

    小山智麗的舉動讓他瞠目結舌,他明白了,小山智麗愛的不是他,而是天皇發動的聖戰。

    眼前這個日本少女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以前他積蓄起來的對小山智麗的愛和柔情,一點點地在他心中消失了。

    在他的眼裡,小山智麗隻是一個軍妓,一個普通的軍妓。

     小山智麗一次又一次心甘情願地慰藉着絕望中的士兵們,他努力回避她充滿激情的呼喊,以前她獻身于他時,也是這麼一次次呼喊,可那時,他把這一切當成了她的愛。

     對小山智麗的愛一旦失去,小山智麗在他的眼裡就隻是一個空洞,毫無内容的空洞。

    他對她感到絕望,心灰意冷。

     聖戰,使他什麼也沒有得到,他得到的隻是死亡。

     眼前的出路在哪裡呢? 七 高吉龍和吉姆擡着王玥,踉踉跄跄地走着。

    童班副背着沈雅走在後面,他們相距隻有十幾米的樣子。

    叢林仍是沒有盡頭的樣子,他們機械而又麻木地走着。

     天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了。

    日子複日子,周而複始,叢林似乎和日月一樣,黑了白了的日子沒有盡頭。

     他們停下身來休息的時候,隐約可見随在後面的日本人,也搖搖晃晃地坐下來,很多日子了,他們就這麼友好而又和平地共處着。

    這是兩支敵隊的士兵,在絕望中他們走到了一起,他們都在盼望着早日走出叢林,走出叢林成了他們目前唯一的目标。

     不知什麼時候,一股濃重的臊氣撲面而來,剛開始高吉龍和吉姆并沒有察覺,但越往前走這股氣味越重。

    就連躺在擔架下昏昏沉沉的王玥也聞到了。

    他們停了下來,童班副背着沈雅從後面趕了上來,他也立住腳。

    這股氣味深深地刺激着他們,這是來自于人間的氣味,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聞到過這種氣味了。

    這股氣味喚醒了他們麻木的神經。

    他們警覺地停下了腳步,他們相互對望着。

    就在這時,左邊的樹林裡有了響動,那響聲很大,不時地有幾棵樹木在響聲中搖晃着。

     本能使他們握緊了手中的槍,終于他們看清了,一頭野豬沖撞着向他們撲過來,它也聞到了人類的氣息,人類的氣味使它亢奮着。

    他們自從進入叢林,還沒遇到過這些大動物,他們更不知道叢林中野豬的厲害,在那一刻,他們看見野豬,錯把它當成了送到眼前的野味。

     吉姆興奮地咕噜了一句:“上帝呀,這下我們可有吃的了。

    ” 随着,吉姆的槍就響了,那頭正往前奔跑的野豬愣了一下,腳步慢了下來。

    高吉龍的槍也響了,他們分明看到子彈打在野豬的身上,又紛紛地彈落下來。

    這種情況,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們懷疑自己的槍威力是不是太小了,因為高吉龍和吉姆用的都是手槍,高吉龍一邊射擊一邊沖身旁的童班副說:“點射,打它一個點射。

    ” 童班副早已握槍在手了,他被眼前這種情況驚呆了,一時忘了射擊,高吉龍這一提醒,他的槍響了,他射得很準,子彈一串串地擊在向前奔跑的野豬脊背上,顯然,那頭野豬被擊傷了,它立住腳,“嗷嗷”地叫了兩聲,張開嘴,露出了嘴裡的牙齒,牙齒又粗又長。

     随着它的嗷叫,不遠不近的叢林裡,一起回響着同類們的嗷叫,很快,四面八方的叢林都有了這種動靜。

     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被野豬群包圍了,這是一群瘋狂的野豬,它們嘶叫着,從四面八方團團将他們圍住了。

    以前這群野豬襲擊過路經此地的鹽販子,它們好久沒有嘗到人類的血腥氣了,這股血腥氣讓它們興奮、瘋狂。

     高吉龍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上樹,小的時候,在東北老家他就聽過老輩人講述過野豬的故事,由于野豬長年在林子裡生活,身上粘滿了樹脂,時間久了,便又硬又厚,獵人進山怕的就是這種野豬,幾個人無法對付一頭野豬。

     在高吉龍的指揮下,他們終于上樹了,樹很多,用不着尋找,枝枝杈杈的樹,讓他們很容易就上去了。

    童班副是最後一個上樹的,他把沈雅和王玥也扶到了樹上,高吉龍在樹上接應着她們。

     那頭受了傷的野豬又嚎叫了一聲,那群應召而來的野豬一步步向他們逼過來。

     童班副手裡的槍又響了,他不再向野豬的身上射擊,而是打它們的頭,一頭野豬的頭終于流出了鮮血,這頭血流滿面的野豬瘋狂了,它奮力地向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的樹撲去,仿佛是那棵樹招惹了它,樹劇烈地搖晃着。

    它并不解恨,用嘴去咬那棵樹,不一會兒工夫,那棵樹便倒下了,群豬紛紛仿效那頭發了瘋的野豬的樣子,都在瘋咬着身邊的樹,一棵又一棵樹在野豬們的瘋咬下,紛紛倒下了。

     沒有人再敢射擊了,他們知道,射擊不僅徒勞無益,惹急了野豬,它們會更加瘋狂地進攻人類。

     五個人蜷縮在樹上,他們對眼前的情形一時束手無策。

    十幾頭野豬團團把他們包圍了。

    那股強烈的尿臊氣越來越重了,他們終于明白,已經走進了野豬窩。

     眼看着野豬在一點點地向他們逼近,也就是說,野豬一旦逼近他們腳下的樹,一切都将是另外一種情形了。

     正在這時,在野豬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幾個人在樹上擡眼望去,走在後面的日本兵向野豬射擊了。

    就連軍妓小山智麗也握了一支槍。

     野豬們突然遭到了身後的襲擊,頓時亂了方寸,他們一起調過頭,向攻擊它們的人撲去。

     這突然的變故也使樹上的五個人大吃一驚,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在這種時候,日本人會幫助他們。

     高吉龍一邊向退去的野豬射擊,一邊大聲命令童班副:“打呀,還愣着幹啥。

    ” 童班副的槍也響了,他們在樹上射了一陣,又跳到了樹下,一點點向野豬接近,野豬受到了人類的兩面夾擊,紛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