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沒有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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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的，他們很早就有這種感應了，死亡在叢林裡的弟兄們一聲聲呼喚着，這是他們的靈魂在喊在叫，在召喚&mdash&mdash
&ldquo回家，我們要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兩個人傾聽着這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在夜深人靜的夜晚，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們就能聽見這樣的呼喊聲，同時他們也融進了這樣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中。
這麼多年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掩埋了多少戰友，他們在叢林裡一遍又一遍地搜尋着，每天都能發現新的屍骨。
他們把屍骨的頭沖向北方，把枯葉，枯枝覆蓋在他們的身上，于是他們高一聲低一聲地為他們招魂、引路。
他喊：&ldquo回家咧，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他喊：&ldquo向北走哇&mdash&mdash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兩個人不厭其煩地喊着，他們做這一切時，認真而又從容。
他們說不清還有多少遊魂在叢林裡徘徊，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他們一想起這些，便心不安，神不甯，為死難的弟兄引路成了他們在叢林中生活的目标和信念。
&ldquo你聽，他們又喊咧&mdash&mdash&rdquo李雙林說。
&ldquo他們的魂不安哩&mdash&mdash&rdquo牛大奎說。
&ldquo咱們早晚也要死的。
&rdquo李雙林說。
&ldquo就是，就死在這野林子裡。
&rdquo牛大奎說。
&ldquo咱們都快走不動了。
&rdquo &ldquo你說咱們死了，能認準回家的路麼?&rdquo 兩個人停止了說話，透過黑暗向北方遙望，仿佛他們看見了家園，目光越過怒江，越過山海關，落到了冰封雪凍的北國，那裡有他們白雪覆蓋的家園，甯靜的小村，雞在叫，雪也在飄，炊煙在無風的空中，飄呀，飄的。
&ldquo我看到家鄉了。
&rdquo李雙林說。
&ldquo我也看到了。
&rdquo牛大奎說。
&ldquo那咱們死後就一定能夠回去。
&rdquo。
&ldquo一定能回去。
&rdquo 倆人這麼說完，很快就踏實地睡去了，接下來，他們做了一個共同的夢，夢見他們仍舊在叢林裡走着，走哇，走哇，前方永遠也沒有盡頭。
天又亮了，他們終于在夢中醒了過來。
他們從樹上滑下來，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ldquo你說咱們今天能找到幾個?&rdquo牛大奎問。
&ldquo也許十個，也許八個。
&rdquo李雙林答。
&ldquo真想一下子把他們都找到，找到他們，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rdquo &ldquo可不是。
&rdquo 他們步履艱難地向前走去。
&ldquo看，這有一個。
&rdquo李雙林停了下來。
他的腳踩到了一塊硬東西，他停下來，伸手在落葉中一摸，果然是一塊骨頭。
接下來，兩個人扒開了陳年舊葉，一個人的屍骨便清晰地呈現在兩人面前，他們把屍骨的頭又移向了北方。
他喊：&ldquo回家咧，往北走哇&mdash&mdash&rdquo。
他喊：&ldquo往北走哇&mdash&mdash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兩人久久地默了一會兒，互相攙扶着，又向前走去。
兩個人默默無言地走着，幾片落葉從樹枝上飄下來，旋舞着在兩人面前落下。
&ldquo你說咱們死後，真的能回家?&rdquo牛大奎又問。
&ldquo能，咋不能，一定能!&rdquo 倆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
終于有一天，倆人再也走不動了。
他們躺在了鋪滿落葉的叢林裡。
他們茫然地望着永遠的叢林。
&ldquo回家咧&mdash&mdash就要回家哩&mdash&mdash&rdquo李雙林喃喃着。
&ldquo回家&mdash&mdash回&mdash&mdash家&mdash&mdash&rdquo牛大奎說完便不動了，他躺在那，頭朝着北方。
&ldquo我&mdash&mdash看到&mdash&mdash家&mdash&mdash咧&mdash&mdash&rdquo李雙林這麼說。
&ldquo&hellip&hellip&rdquo牛大奎說。
李雙林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回了一次頭，看見了牛大奎閉上了眼睛，他伸出手拉住了牛大奎漸涼下來的手。
李雙林在心裡說：&ldquo咱們回家吧&mdash&mdash&rdquo 接着他閉上了眼睛。
他飛過了叢林，看見了藍天、白雲，他飛過了怒江，飛過了曾出師緬甸所走過的中國大地，他飛過了山海關，終于回到了闊别已久的家園。
家鄉正飄舞着雪花，紛紛揚揚的，家鄉的大地一片素潔。
他終于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白雪家園。
他笑了，笑得滿足而又幸福。
枯葉一片又一片地旋落着，落在他們的身體上。
很快就把他們覆蓋了。
野人山某個部落裡，一個并不年輕的野人，不知為什麼總愛朝着北方張望。
一次又一次。
野人們都很快樂，他卻一點也不快樂，從生下來那天開始，他總是比别的野人多愁善感一些。
另外，他總愛向北方張望。
他的母親叫原，前幾天死了。
死了母親的他，更愛向北方張望了，他不知這是為什麼。
五 轉眼之間，高吉龍和王玥也都老了。
他們依舊居住在羊耳峪南山坡那處墓地旁的小屋裡，他們依舊沒有孩子，兩個人在時光的流逝中厮守着歲月。
墓地被重新修繕過，昔日的土墳，被磚砌了，水泥抹了，那塊寫着&ldquo抗日烈士永垂不朽&rdquo的碑依然在墓地前矗立着。
兩個人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在這片墓地裡轉悠着。
草青了，綠了，又黃了，枯了。
一年又一年，他們守望着這片墓地。
每年清明節的時候，總會有一群少年，在紀念碑前獻上鮮花，孩子們像一群蝴蝶似的飛來了，又飛走了。
在剩下來的時間裡，高吉龍和王玥在為墓地除草，很多雜草在墓地裡生長着，他們要把這些雜草鏟除，讓墓地變得更加整潔、幹淨。
夜晚來臨的時候，兩個人坐在小屋前的空地上，看着一群又一群的螢火蟲在墓地上空飄來飛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漸漸地深了，山風也有了一些涼意。
王玥便在暗中瞅了瞅正在癡癡迷迷打盹的高吉龍說：&ldquo老頭子，要不就歇了吧。
&rdquo 高吉龍聽了這話，腦子清醒了一些。
&ldquo困，你就先歇吧，我想再坐會兒。
&rdquo高吉龍這麼說完，便又在煙袋鍋裡裝滿了煙，劃着火柴點燃，&ldquo叭嗒、叭嗒&rdquo地吸着。
&ldquo人老了，覺也少了，打個盹也就精神了。
&rdquo王玥癟着嘴說。
&ldquo我是不想睡，一睡就做夢，老是夢見過去的一些事。
&rdquo &ldquo哎&mdash&mdash&rdquo &ldquo不知咋的了，我一做夢就夢見那片林子，老是那片林子。
&rdquo 王玥聽了這話，低下頭，似乎在想着什麼。
&ldquo他們都在哭，他們跟我說，他們想家，要回來，你說這事。
&rdquo 王玥的眼睛潮濕了，又有了淚要流出來，她怕老頭子看見，忙在臉上抹了一把，最近這幾年也不知咋了，她老是想哭，想着想着淚就流出來了，惹得老頭子一次次說她： &ldquo你看你，咋像個小姑娘似的，說哭就哭。
&rdquo 她不想哭，可是總是忍不住，說哭就能哭出來。
她最近也總是在做夢，每次做夢總是夢見自己小時候的事，她那時還是個紮着小辮的小姑娘，穿着絢麗的裙子坐在父親的腿上，父親在一遍遍給她講老家的一些事。
老家，四季如春的老家，吊腳樓下長着兩棵老槐樹，老槐樹飄着花香。
還有三月的潑水節，缤紛的水花在陽光下燦爛地撒着，撒出了一村人的歡樂，撒出了一年的吉祥&hellip&hellip 再後來她又夢見父親哭了，父親一邊哭着一邊說：&ldquo你長大了，就帶你回老家，咱們回老家&hellip&hellip&rdquo 她在父親的叙說中就醒了，醒來之後，她總覺得心裡很悶，似壓了一塊石頭，讓她喘不上氣來。
好半晌，她才緩過一口氣來，突然就有了向别人傾訴的願望，她推了推身邊的高吉龍說： &ldquo老頭子，醒醒。
&rdquo 高吉龍就睜開眼，轉過身，沖着她問：
這麼多年了，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掩埋了多少戰友，他們在叢林裡一遍又一遍地搜尋着，每天都能發現新的屍骨。
他們把屍骨的頭沖向北方，把枯葉，枯枝覆蓋在他們的身上，于是他們高一聲低一聲地為他們招魂、引路。
他喊：&ldquo回家咧，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他喊：&ldquo向北走哇&mdash&mdash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兩個人不厭其煩地喊着，他們做這一切時，認真而又從容。
他們說不清還有多少遊魂在叢林裡徘徊，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他們一想起這些，便心不安，神不甯，為死難的弟兄引路成了他們在叢林中生活的目标和信念。
&ldquo你聽，他們又喊咧&mdash&mdash&rdquo李雙林說。
&ldquo他們的魂不安哩&mdash&mdash&rdquo牛大奎說。
&ldquo咱們早晚也要死的。
&rdquo李雙林說。
&ldquo就是，就死在這野林子裡。
&rdquo牛大奎說。
&ldquo咱們都快走不動了。
&rdquo &ldquo你說咱們死了，能認準回家的路麼?&rdquo 兩個人停止了說話，透過黑暗向北方遙望，仿佛他們看見了家園，目光越過怒江，越過山海關，落到了冰封雪凍的北國，那裡有他們白雪覆蓋的家園，甯靜的小村，雞在叫，雪也在飄，炊煙在無風的空中，飄呀，飄的。
&ldquo我看到家鄉了。
&rdquo李雙林說。
&ldquo我也看到了。
&rdquo牛大奎說。
&ldquo那咱們死後就一定能夠回去。
&rdquo。
&ldquo一定能回去。
&rdquo 倆人這麼說完，很快就踏實地睡去了，接下來，他們做了一個共同的夢，夢見他們仍舊在叢林裡走着，走哇，走哇，前方永遠也沒有盡頭。
天又亮了，他們終于在夢中醒了過來。
他們從樹上滑下來，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ldquo你說咱們今天能找到幾個?&rdquo牛大奎問。
&ldquo也許十個，也許八個。
&rdquo李雙林答。
&ldquo真想一下子把他們都找到，找到他們，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rdquo &ldquo可不是。
&rdquo 他們步履艱難地向前走去。
&ldquo看，這有一個。
&rdquo李雙林停了下來。
他的腳踩到了一塊硬東西，他停下來，伸手在落葉中一摸，果然是一塊骨頭。
接下來，兩個人扒開了陳年舊葉，一個人的屍骨便清晰地呈現在兩人面前，他們把屍骨的頭又移向了北方。
他喊：&ldquo回家咧，往北走哇&mdash&mdash&rdquo。
他喊：&ldquo往北走哇&mdash&mdash回家咧&mdash&mdash&rdquo 兩人久久地默了一會兒，互相攙扶着，又向前走去。
兩個人默默無言地走着，幾片落葉從樹枝上飄下來，旋舞着在兩人面前落下。
&ldquo你說咱們死後，真的能回家?&rdquo牛大奎又問。
&ldquo能，咋不能，一定能!&rdquo 倆人跌跌撞撞地走着，走着。
終于有一天，倆人再也走不動了。
他們躺在了鋪滿落葉的叢林裡。
他們茫然地望着永遠的叢林。
&ldquo回家咧&mdash&mdash就要回家哩&mdash&mdash&rdquo李雙林喃喃着。
&ldquo回家&mdash&mdash回&mdash&mdash家&mdash&mdash&rdquo牛大奎說完便不動了，他躺在那，頭朝着北方。
&ldquo我&mdash&mdash看到&mdash&mdash家&mdash&mdash咧&mdash&mdash&rdquo李雙林這麼說。
&ldquo&hellip&hellip&rdquo牛大奎說。
李雙林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回了一次頭，看見了牛大奎閉上了眼睛，他伸出手拉住了牛大奎漸涼下來的手。
李雙林在心裡說：&ldquo咱們回家吧&mdash&mdash&rdquo 接着他閉上了眼睛。
他飛過了叢林，看見了藍天、白雲，他飛過了怒江，飛過了曾出師緬甸所走過的中國大地，他飛過了山海關，終于回到了闊别已久的家園。
家鄉正飄舞着雪花，紛紛揚揚的，家鄉的大地一片素潔。
他終于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白雪家園。
他笑了，笑得滿足而又幸福。
枯葉一片又一片地旋落着，落在他們的身體上。
很快就把他們覆蓋了。
野人山某個部落裡，一個并不年輕的野人，不知為什麼總愛朝着北方張望。
一次又一次。
野人們都很快樂，他卻一點也不快樂，從生下來那天開始，他總是比别的野人多愁善感一些。
另外，他總愛向北方張望。
他的母親叫原，前幾天死了。
死了母親的他，更愛向北方張望了，他不知這是為什麼。
五 轉眼之間，高吉龍和王玥也都老了。
他們依舊居住在羊耳峪南山坡那處墓地旁的小屋裡，他們依舊沒有孩子，兩個人在時光的流逝中厮守着歲月。
墓地被重新修繕過，昔日的土墳，被磚砌了，水泥抹了，那塊寫着&ldquo抗日烈士永垂不朽&rdquo的碑依然在墓地前矗立着。
兩個人在大部分的時間裡，在這片墓地裡轉悠着。
草青了，綠了，又黃了，枯了。
一年又一年，他們守望着這片墓地。
每年清明節的時候，總會有一群少年，在紀念碑前獻上鮮花，孩子們像一群蝴蝶似的飛來了，又飛走了。
在剩下來的時間裡，高吉龍和王玥在為墓地除草，很多雜草在墓地裡生長着，他們要把這些雜草鏟除，讓墓地變得更加整潔、幹淨。
夜晚來臨的時候，兩個人坐在小屋前的空地上，看着一群又一群的螢火蟲在墓地上空飄來飛去。
不知過了多久，夜漸漸地深了，山風也有了一些涼意。
王玥便在暗中瞅了瞅正在癡癡迷迷打盹的高吉龍說：&ldquo老頭子，要不就歇了吧。
&rdquo 高吉龍聽了這話，腦子清醒了一些。
&ldquo困，你就先歇吧，我想再坐會兒。
&rdquo高吉龍這麼說完，便又在煙袋鍋裡裝滿了煙，劃着火柴點燃，&ldquo叭嗒、叭嗒&rdquo地吸着。
&ldquo人老了，覺也少了，打個盹也就精神了。
&rdquo王玥癟着嘴說。
&ldquo我是不想睡，一睡就做夢，老是夢見過去的一些事。
&rdquo &ldquo哎&mdash&mdash&rdquo &ldquo不知咋的了，我一做夢就夢見那片林子，老是那片林子。
&rdquo 王玥聽了這話，低下頭，似乎在想着什麼。
&ldquo他們都在哭，他們跟我說，他們想家，要回來，你說這事。
&rdquo 王玥的眼睛潮濕了，又有了淚要流出來，她怕老頭子看見，忙在臉上抹了一把，最近這幾年也不知咋了，她老是想哭，想着想着淚就流出來了，惹得老頭子一次次說她： &ldquo你看你，咋像個小姑娘似的，說哭就哭。
&rdquo 她不想哭，可是總是忍不住，說哭就能哭出來。
她最近也總是在做夢，每次做夢總是夢見自己小時候的事，她那時還是個紮着小辮的小姑娘，穿着絢麗的裙子坐在父親的腿上，父親在一遍遍給她講老家的一些事。
老家，四季如春的老家，吊腳樓下長着兩棵老槐樹，老槐樹飄着花香。
還有三月的潑水節，缤紛的水花在陽光下燦爛地撒着，撒出了一村人的歡樂，撒出了一年的吉祥&hellip&hellip 再後來她又夢見父親哭了，父親一邊哭着一邊說：&ldquo你長大了，就帶你回老家，咱們回老家&hellip&hellip&rdquo 她在父親的叙說中就醒了，醒來之後，她總覺得心裡很悶，似壓了一塊石頭，讓她喘不上氣來。
好半晌，她才緩過一口氣來，突然就有了向别人傾訴的願望，她推了推身邊的高吉龍說： &ldquo老頭子，醒醒。
&rdquo 高吉龍就睜開眼，轉過身，沖着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