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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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之間成立的正比而定的,現在發現了這個出賣紙上藥品的商人如此倨傲,他很生氣了。

    所以用一種挺硬的語調高聲說: “成,醫生,我們談到這兒不妨就此打住罷。

    不過為您着想,我預祝這種舉動對于您的職業是不至于有一種惡劣的影響的。

    您的決定将來究竟使我們中間的哪一個最感痛苦,我們将來從事實上去看罷。

    ” 醫生受到了頂撞站起來了,後來用一套很恭敬的禮貌向他緻敬; “那一定是我,先生,我并不懷疑。

    從今天起,我剛才做的這件事,從任何觀念去看都使我很認為難堪。

    不過我在個人利益和自覺心兩件東西之間的選擇素來是不遲疑的。

    ” 後來他走了。

    剛好走出門口,他正碰着侯爺拿着一封信走進來。

    等到隻剩下女婿在他跟前,侯爺才高聲說: “您瞧,親愛的,這是我接到的一封很讨厭的信,錯誤,是您造出來的。

    盤恩非醫生不以您找了他的同業來診察基督英為然,現在把賬單子寄了來,并且用幾句很幹脆的話通知我,說我不必打算再依賴他的經驗。

    ” 這樣一來,昂台爾馬完全生氣了。

    他走着,激昂地說着,指手畫腳搞個不停,滿身是一種不含惡意的和不自然的怒氣,一種從不被人視為認真的怒氣。

    他嚷出他那些理由。

    到底究竟是誰的錯誤?是侯爺一個人的錯誤呀,他從前找了盤恩非那頭套上了鞍子的毛驢過來,并不通知昂台爾馬,他受過他在巴黎的醫生的指點,明白了昂華爾這三個庸醫的相對的價值! 并且,丈夫是唯一對他妻子健康的負責人,唯一的判斷者,侯爺躲在丈夫背後去找一個醫生,那究竟算是什麼?簡而言之,旁人每天搞的一切都是那麼樣的!在他四周做的不過是一些無意識的事,不過是一些無意識的事!他不住地這麼說着;但是他簡直是在沙漠裡叫喚,誰也不懂,誰也要到時間已經過于遲的時候才信服他的經驗。

     他說到“我的醫生”或者“我的經驗”的時候,總帶着掌握一切稀有的事物者的一種權威。

    所有格形容詞在他嘴裡顯出铿锵的響亮音調。

    尤其在他說到“我的妻子”的時候,旁人從一種很明-的方式感到侯爺在他的女兒身上已經沒有一點權力了,既然昂台爾馬早就娶了她,“娶”和“買”在昂台爾馬的腦子裡是有同樣的意義的。

     共忒朗在讨論最激烈的時候就進來了。

    他帶着一陣挂在嘴唇邊的快樂微笑坐在一把圍椅上。

    他一個字也不說,他靜聽着,覺得非常之好耍。

     等到銀行家在喘息之餘停上說話的時候,他的妻兄舉起手高聲說: “我要求發言。

    您兩位現在都沒有醫生,可對?既然如此,我推薦我的候選人何諾拉醫生,他是唯一對于昂華爾的水具有一種正确不可動搖的見解的人。

    并且他教人喝水,但是自己卻一點也不喝。

    你們可願意我去找他?我自願負責居中商議。

    ” 這是唯一可以采取的手段,于是他們請共忒朗找他立刻就過來。

    侯爺想到調養和看護都要起一番變更覺得放心不下,因此想立刻知道這個新醫生的見解;而昂台爾馬也一樣急于指望替基督英得到診察。

     經過那一張門,她聽見了他們說話,不過沒有細聽他們的話也沒有懂得他們談着什麼。

    自從她丈夫剛才離開了之後,她如同從一個可怕的地方逃走似地從床上逃下來,也不等貼身女傭人來幫忙就匆匆忙忙穿着停當,她的頭腦被那一切變故搖昏了。

     她覺得四周的世界仿佛都變更了,人生和上一天不同,連各人的本身也整個換了樣子。

     昂台爾馬的聲音重新又響起來了: “哈,親愛的布來第尼,您可好?” 他已經不用“先生”這個稱呼了。

     另一道聲音回答: “真很好,親愛的昂台爾馬,您真的是今天早上到的?” 基督英正把頭發覆到鬓角邊,聽見這點對話她就停止了動作,雙手臨空,呼吸迫促。

    她自以為穿過隔闆望見了他們正彼此握着手。

    她坐下了,沒有氣力仍舊站在那兒;她的頭發重新散下來蓋在肩頭上了。

     現在說話的是波爾了,每句話從他嘴裡出來,都使得她從頭到腳起着寒噤。

    每一個沒有被她明白意義的字,如同一枚敲着銅鐘的錘子似地落到了她心上并且發出了聲音。

     忽然間,她幾乎用很高的聲音說:“我愛他……我愛他!”如同她證明了一件新穎的和驚人的東西,認為這東西救援了她,安慰了她,對着她的自覺心承認了她是無罪的。

    一種毅力陡然鼓舞了她;她的策略在一秒鐘之間就決定了。

    于是重新着手來梳頭,一面低聲慢慢地說:“我現在有一個情夫,事情不過如此。

    我現在有一個情夫。

    ”于是為了穩定自己,為了使自己從一般煩惱之中沖出來,她忽然抱着一陣火熱的确信态度決定去颠狂地愛他,去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幸福給他,去為他犧牲一切,這正是世上那些抱着已經屈服卻又顧慮多端者的狂熱人生觀,認為自身由于盡忠和誠實可以化為純潔的。

     她在那道隔開了她和他的牆的這一面向他送了許多次的吻了。

    這是定局了,她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獻給了他,如同獻身于上帝一樣。

    孩子,那個已經知道乖巧媚人不過仍舊羞怯仍舊發抖的孩子,剛剛突然一下在她心上死亡;婦人,那個準備熱戀的婦人出世了,她原是有決心的、堅忍的,不過直到現在才由那種潛伏在自己的蔚藍眼睛裡邊的毅力露出了本性來——那雙蔚藍眼睛一直替她那個金黃頭發的小巧臉蛋兒顯出一種勇敢的和幾乎自豪的神氣。

     她聽見有人開門了,沒有轉過去望,卻猜着那是她的丈夫,這仿佛是一種新的感覺力,幾乎像本能一樣,也剛剛在她心上開了花。

     他問: “你可是馬上就停當?我們等會兒就到風癱了的人沐浴的地方去,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些。

    ” 她甯靜地回答: “成,親愛的韋勒,隻須五分鐘。

    ” 但是共忒朗回到客廳裡叫着昂台爾馬。

     “你們可想得到,”他說,“我剛才在風景區裡遇見何諾拉那個傻瓜,由于害怕其餘的醫生,他也拒絕來替你們診察。

    他談到了方式,尊敬,習慣……教人相信……他像是一個……簡而言之,那也是一個和他那兩個同業一樣的寶貝。

    真的呀,他這麼像一個猴子似的專門摹仿人家,以前我倒沒有想到。

    ” 侯爺仍舊是垂頭喪氣的。

    想到使用礦泉而沒有醫生,想到沐浴的時間若是比應有的多了五分鐘,想到喝水的分量若是比應有的少了一杯,他真感到害怕,因為他相信大自然在使得礦泉流着的時候就顧慮到世上的病人,而一切治療上的情勢推移以及應有的時間和分量,都是由大自然的一種定律正确地規定的,不過大自然的一切不可測度的秘密,隻有那些如同通神而且博學的教士們一般的醫生才認得清楚,那麼沒有醫生豈不糟糕! 所以他叫喚起來了: “這樣一來,旁人是可以死在這兒的……可以因為無人理會死得像是一隻狗,而這些老爺們沒有哪一個肯動一下!” 接着一陣怒氣侵入他身上了,那是一種出自健康受到了威脅者的自私的和爆發的怒氣。

     “他們有權這樣做嗎,既然這些壞蛋如同出賣調味物品的商人一樣是請了專業執照的?旁人應當能夠強迫他們來醫治病人,如同強迫火車接受旅客一樣。

    我就寫信寄到各處報館裡去舉發這件事。

    ” 他激動地一來一往在客廳走着,後來轉過來向着他兒子說: “聽我說,将來應當到盧雅或克來爾蒙去找一個來。

    我們不能這樣待下去……” 共忒朗笑着回答: “不過那兩處的醫生都認不清楚昂華爾的礦泉,它對于消化器官和循環器官的特别功用,和那兩處的礦泉都不是一樣的。

    并且,你不必多費心事,那邊的那些人為了免得像是在同業的嘴裡去槍草料,将來都不會來。

    ” 侯爺慌張起來,吞吞吐吐地說: “不過,我們将來會變成什麼?” 昂台爾馬抓着自己的帽子了: “請您讓我去幹,并且我保證今天晚上,他們三個都一定會來找我們,您聽個明白:他們——三個——都會跪在——我們跟前。

    我們去看風癱了的人罷,現在。

    ” 他嚷着: “你可是停當了,基督英?” 她在門口出現了,臉色很發白,神氣是堅定的。

    吻過了父親和哥哥之後,她轉過來向着波爾并且伸起手給他。

    他低着頭和她握了一下,情緒緊張得教他發抖。

    後來正當侯爺和那郎舅二人一面談天一面走着并沒有關心這一對兒的時候,她用一種柔和而決定的眼光盯着這個青年人,一面用一道沉着的聲音說: “我在靈肉兩方面都是屬于您的了。

    請您從此随意指揮我罷。

    ” 她随即走出去了,不等他有回答的時間。

     走近阿立沃家的泉水跟前,他們望見了克洛肥司老漢戴着一頂大得非常的菌子樣的帽子遮着太陽,坐在他的熱水窟窿裡打瞌睡。

    他現在每天上半天都是在那兒過的,據他說:那個燙人的浴池使他比一個新娶親的人還要快活,他已經和它相處慣了。

     昂台爾馬叫醒了他: “喂,老鄉,可是覺得好一些了?” 等到他認清楚了他這個财東,那老漢才做出一副表示滿意的鬼臉: “對呀,這覺得好,覺得正和您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