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生女不留人川資暗贈 求官還作客京市空來

關燈
總不肯馬上離開南京。

    所以不能離開南京的原因,就是有幾個知己的朋友,告訴他說:“某部長要更換,一定是某甲上台,他上了台,可以安插一部分人下去。

    ”或者有人說:“某乙要外調某省主席,這是大家極熟的人,當然可以跟了他去。

    ”這一類的消息,在找事或想他就的朋友口中,不住地報告出來。

     他猜想的确是不錯,在這天下午,桂英已經發動了。

    桂英是個初生,肚子一經難受,就愁眉苦臉的,忍耐不住。

    玉成夫婦,恰也是不曾經過這種事的,跟着也就叫嚷起來。

    這一下子,真把合家鬧得馬仰人翻,連村子裡所有幾位年老些的婦人,都找了來了。

    大家見了玉成,都說他要添侄子了,這就好了,添了侄子,就像養了兒子一樣了。

     他忙着将東西搬上了小車子,避開了田氏的話鋒,帶着一妻一女,跟了一輛小車子,就上道了,他走出村子的時候,遇到村子人時,向他們告辭,人家都是這樣說:“好呵!這回出門去,升官發财回來喲!”這些平常應酬的話,在玉和聽到,都成了一種惡毒的刺激語,心裡就想着,他們對我,都是這個樣子說法,假使我不升官發财呢,我就不回來了嗎?他心裡憋住了這樣一口悶氣,離開了家鄉。

    到了安慶旅舍裡,才由那隻米口袋裡,把洋錢掏出來,數了一數,可不是二百元嗎?桂英歎了一口氣道:“你哥哥真好,可是把這錢收了,更加重了我們一層負擔,假使你不做官,你不發财,你哥哥這一種恩惠,怎樣去報答呢?”玉和道:“這一層關系,就不能想,想起了,我是一天都不能過呢。

    ”桂英道:“所以一個人,總不要受人家的恩惠,除了做忘恩負義的人而外,這恩惠背了在身上,比背了一身債還要難過呢,不過你也不必發愁,我已認定了吃苦耐勞,家庭方面,是什麼都不成問題的,憑你這樣一個人,難道在外面找一個混飯吃的職業都沒有嗎?”玉和受了夫人這種安慰,心中自是坦然一些。

    在安慶沒有什麼耽擱,找了幾個舊同學,談談各人最近情形,有的賦閑,有的不過在中小學裡當教員,生活都很艱難。

    談起來,反羨慕玉和能在南京北平這些大地方跑。

    玉和的出路,都有人羨慕,他還有什麼法子,可向旁人說的呢。

     今天算是田氏大發仁慈,一句閑話沒說,自去做了早飯,讓玉和夫婦來吃,玉和雖覺得嫂嫂至今未曾理他,心想,也犯不上和這種婦人一般見識。

    吃過了飯,笑嘻嘻地對她說:“嫂嫂我們走了呵!”田氏笑道:“好哇!你升官發财回家來,我們老遠地去接你啦。

    ”桂英同玉成,同時都向她望着,玉和卻是笑而受之,一點沒有做聲。

     不到天亮,玉成就醒了,睜了眼睛,隻在床上躺着。

    一直挨到天亮,聽到玉和夫妻已經在說話了,這才重手重腳地下床,田氏也醒了,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道:“他們今天真走嗎?”玉成道:“我哪裡知道?他們真是要走的話,想我拿一個錢出來也不行。

    ”田氏坐起來,向他正色道:“那一個雖是戲子,這一個總是你的兄弟,你一點東西不給他們,恐怕他們真氣了,倒要分家不肯走。

    你就随便花三五塊錢那也不要緊。

    ”玉成道:“不行!要錢一個也沒有。

    我已經給他們預備好了,量了五升糯米,讓他們帶到路上去打尖。

    我做哥哥的人,不是絕情,要這樣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做人不容易。

    ”說着,他就走出屋子來了。

    急急忙忙地,到賬房裡将那口袋糯米提在手上,覺得裡面是沉甸甸的,向玉和門口走來。

    玉和放出苦笑來,向玉成道:“東西預備好了,我已定好了韓老小的車子,馬上就動身。

    ”玉成将這隻米口袋遞給玉和,握住他的手,讓他掂上兩掂,向他丢了一個眼色,然後放重聲音道:“我這回不能幫助你的盤纏,你自己出去想法子吧,鄉下銀錢艱難,你是知道的,加之我過年沒有收到賬,一切都周轉不過來。

    這五升糯米,你帶到路上去打尖。

    雖然,不過是五升糯米,在我看來,足值二百塊洋錢,這是什麼話,你去想一想吧。

    ”玉和拿着米口袋,是那樣重甸甸的,哥哥又那樣說着,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裡一動,眼淚又幾乎要流出來了,因點頭道:“哥哥!你說的話,我都明白了。

    這半年以來,你為了我,名譽上受了很大的損失了。

    ”玉成本想和他多說兩句話,回頭看了看,怕是田氏出來了,隻和他點了一點頭,徑自走了開去。

     玉和聽了這種消息,自己就興奮一下子,然而一天兩天,這樣地傳說下去,那個消息,始終是不能證實。

    再要去找史竟成呢?因為搬了旅館,斷了聯絡,人家已回西北苦幹去了。

    時間匆匆地過了三個星期,除了房飯錢之外,每日零用,也要一元以上。

    玉成的二百塊現洋,已經去了一半有餘,若再住下去,恐怕連北上的火車費都會沒有了。

    玉和對于南京,原抱有一種希望而來,失望之後,慢慢地感到恐慌。

    到了現在,恐慌也是枉然,失望也是枉然’隻是決定了不了了之,眼望窮途之到來,等臨了絕地,再謀生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