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一代莺花銷磨七件事 滿城風雨高卧二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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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丈母娘豈肯放過呢?因之什麼話也不說,隻是笑笑。

     他如此想着,點了一根煙卷,斜坐在靠椅上隻是出神,桂英卻也不來理會,打開小櫥子捧出一分東西,放在桌上,玉和看時,乃是三本賬簿,一把算盤,還有一個小木頭盒子,裡面裝有銅子和銅子票。

    她放好了,接着又把三屜桌上的筆墨也移了過來。

    玉和笑道:“這樣子,你是要算今天的賬了。

    你到那三屜桌上去寫不好嗎?幹嗎又挪筆墨到這邊來呢?”桂英道:“在這兒寫,就了屋子中間的亮罷,到那裡去寫,又要亮上一盞電燈了。

    ”玉和笑道:“你真是了不得,一節省起來’什麼都很經濟,多點一盞電燈,你都舍不得。

    ”桂英笑道:“并不是我過于節省,你想,一樣事情省一點,把省儉的十樣事情歸結起來,就是一筆很大的款子,現在你沒有找到事情,我還是放開手來花,你怎樣受得起?我常聽到你們讀書識字的先生談過,什麼不能開源,就當節流。

    我這也算是節流啦。

    ” 他為避免和丈母娘說話起見,直到吃過了晚飯的時候,方才回家來,見朱氏已不在這裡,就向桂英道:“你看這件事怎麼辦,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來嗎?我去後,你是怎樣和老太婆辦交涉的?”桂英道:“我還能說不出錢嗎?我告訴了媽,隻要哥哥娶親,我一定幫忙,兩百塊錢的事,還用得着邀會嗎?到了那個時候,我拿出來就是了。

    ”玉和道:“你倒說得好大話,兩百塊錢我們随便拿得出來嗎?”桂英道:“我又不會變錢,我怎麼又拿得出來呢?不過我想大福,他是想借娶親為名,好邀一個會,弄些錢花,壓根兒還沒聽到說媳婦家姓李,他娶個什麼親?所以我就落得向他說個大話,說是隻要大福有了日子,我就拿出二百塊錢來。

    ”玉和道:“他真要是定親呢?”桂英道:“我也跟你想了,你受憋也就是這一兩個月,到了他定親的時候,你一定也有了事情了。

    那個時候,無論怎麼樣,兩百塊錢的事,還周轉不過來嗎?”這樣一說,玉和聽到肚裡,昂頭先想了一想,桂英道:“你覺得怎麼樣?”玉和道:“很妥當的。

    到了那個日子,我還找不着事,那也不是我的好事情啦。

    ”桂英道:“這不結了?”玉和自己說了這樣一句壯膽子的話,心裡比較地痛快一陣,其實這幾個月裡’是否有把握可以找到一件事,真沒有把握呢。

     世上哪有做官這件事容易,隻要認得字就可以。

    不用談專門科學生疏了,就是普通常識,也趕不上時代。

    自己若幹年來學些等因奉此的公事套子,除了做官,哪一行也用不着這個。

    做官做官,真是害了自己。

    然而北平城裡為了官好做,走上做官這一條路子的,至少說也有四五萬人。

    各機關上并攏算一算,大大小小,也不過可以容納萬兒八千的,找不着差事的,就多着啦。

    要說沒有事再去找事,那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會鑽,人家也會鑽,這事情就容易臨到我頭上來嗎?做官可以掙容易錢,做别的什麼,本也可以掙容易錢,但是無論什麼事卻不如做官這樣有面子。

    你無論到哪一種社會裡去,你若說做官的,就比不是做官的受歡迎,做官的人,若是沒有了官職,再去改就别的職業,和人家談起來,也好像沒有面子。

    這樣的社會,實在應當革命一下。

    可是要去革命,帶了家眷去,那是笑話。

    丢下家眷,于心不忍。

    他這樣心裡煩悶,表面慌張的生活,約莫過了一個月,依然是找不着一點機會,不但是找不着一點機會這時,北伐的革命軍,已經由河南、山西兩方,直逼北平,北平政府,天天有崩潰的可能,原來在機關上謀生活的人,都發起慌來,不知道何以善其後,當然是更沒有找生活的機會了。

     不過這樣一來,玉和心裡,倒反是踏實了些,隻希望革命軍快些殺到北平來,那個時候,所有北平城裡的官員,都沒有了職業,自己也就借此倒台,說是跟着北平政府的交通部一齊完了。

    因之每日看到北方軍隊打敗仗的消息登在報上,心裡就很痛快。

    這一天報上登着,河南軍隊,已經過了新鄉,山西軍隊逼近石家莊,就高高興興地念給桂英聽。

    桂英笑道:“我也知道你那個心眼,隻要革命軍來了,北平城裡有了變動,你就不用說謊,還在交通部有差事了。

    反正大家是完,不礙着你的面子,可是你還得往後想,到了那個時候,你要找事就更難,我們打算怎麼辦呢?三個月五個月,找不着事。

    要遮掩也就遮掩過去了。

    永遠要找不着事的話,不但是面子事兒,衣食兩個字,還得發生問題呢?”這一句話提醒了玉和不少,革命軍不來,雖撒謊有事,不難找個小官做,把謊彌補起來。

    革命軍來了,用不着撒謊,可就更找不着小官做了。

    自然,那時可憑自己真本事,做點工程上的事,可是在另一個局面之下,自己又毫無把握。

    如此一想,又重新煩悶起來。

     那窗子外的雨,又大起來,風吹着,隻管沙沙作響。

    許久許久,卻聽到玉和在枕上抖着念道:“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

    ”桂英也沒理會,不久,他又念了一遍。

    接二連三地,隻管把這句話來念着。

    桂英覺得這不是偶然地,就望着床上的他,奇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