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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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俯身親吻她的臉頰,髭須輕輕擦着她的臉龐。

    他見她似乎吃了一驚,身子往後退縮,一把摟住她的肩膀叫着:&ldquo我親愛的小妹妹!&rdquo咧開嘴對着她笑,好像因為她不能不接受他的撫愛,心裡非常得意似的。

    斯佳麗見他此時還抓住機會不肯放過她,也覺得有點好笑。

    這家夥真是個大無賴!監牢也改不了他的本性。

     那胖軍官嘴裡銜着雪茄,對那年輕軍官嘟哝道: &ldquo太不懂規矩。

    他應該呆在消防站裡。

    你知道是有命令的。

    &rdquo &ldquo哦,看在上帝面上,亨利!叫這位太太到那空空洞洞的房子裡會凍壞的。

    &rdquo &ldquo那好吧,好吧!反正是你的責任。

    &rdquo &ldquo我向你們保證,先生們,&rdquo白瑞德回過頭跟他們說,一面還緊緊摟着斯佳麗的肩膀,&ldquo我的&mdash&mdash妹妹沒帶鋸子和锉刀來幫我逃跑。

    &rdquo 衆人哄堂大笑,斯佳麗向四周窺視了一下。

    我的上帝,她難道得在六個北佬軍官眼皮子底下跟白瑞德談話不成!白瑞德難道是個非常危險的犯人,随時都得有人盯着嗎?那好心的年輕軍官見她那焦慮的神色,推開一扇門,走進去對裡面兩個二等兵低聲吩咐了一聲。

    那兩個兵一見那軍官,立即站起來,聽他說罷,提起步槍走進過道,随手把身後的房門帶上。

     &ldquo你們要說話,可以坐在值班室裡說,&rdquo那年輕軍官說,&ldquo可是不要把門闩上,外面有人看守着。

    &rdquo &ldquo你瞧我是個多麼危險的人物,斯佳麗,&rdquo白瑞德說,&ldquo謝謝你,隊長,你真太好了。

    &rdquo 他随随便便鞠了一躬,便抓住斯佳麗的手臂,扶着她站起來,推着她走進那肮髒的值班室。

    那房間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她後來怎麼也記不清楚,隻知道它很小很冷,牆壁千孔百瘡,用圖釘釘着一份份手抄的文件,椅子的牛皮坐墊上的毛還沒拔掉。

     白瑞德把房門關上,迅速走到她身邊俯下身來。

    斯佳麗明白他的意圖,把頭扭過去,眼角卻含笑向他送了個秋波。

     &ldquo我現在不能真正地吻你一下嗎?&rdquo &ldquo吻在額頭上,像個好哥哥那樣,&rdquo她假惺惺地說道。

     &ldquo不,謝謝。

    我甯可懷着希望再等些日子,&rdquo他眼睛看着她的嘴唇,一直沒有挪開。

    &ldquo你真好,肯到這裡來看我,斯佳麗!我被關起來以後,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正經人。

    人蹲了監獄才知道友情的可貴。

    你什麼時候到城裡來的?&rdquo &ldquo昨天下午。

    &rdquo &ldquo可是你今天一大早就來看我!哦,親愛的,我不知怎麼說才好。

    &rdquo他帶着微笑低頭看着她,斯佳麗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出自内心的快樂的表情,興奮得打心底裡笑起來。

    她低下頭,像是很困窘的樣子。

     &ldquo我當然馬上就來。

    昨天晚上皮特姑媽說起你以後我&mdash&mdash我一夜沒睡好覺。

    你的情況這樣糟,白瑞德,我非常難過。

    &rdquo &ldquo啊,思嘉!&rdquo 他的聲音很柔和,卻帶着顫音。

    斯佳麗擡起頭來,見他那黝黑的臉上,絲毫沒有他那慣常的懷疑和譏諷的神色。

    在他逼視下,她真正地感到羞慚,又低下了頭。

    事情的進展似乎比她所希望的還要好些。

     &ldquo能夠再見到你,聽你說出這一番話來,我蹲監牢也是值得的。

    剛才他們提到你的名字,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瞧,那天夜裡在拉夫雷狄附近,我出于愛國熱忱,把你扔在半路上,我以為你這一輩子再不會寬恕我了。

    不過你今天來看我,就意味着你已寬恕我了。

    &rdquo 雖然事隔多日,她一想起那夜的情景,仍不免恨恨不已,可是她把怒火壓住,隻把頭往後一揚,揚得耳環直晃蕩。

     &ldquo不,我沒有寬恕你,&rdquo她說着撅起嘴唇。

     &ldquo又一次希望破滅了。

    我把自己以身許國,在富蘭克林的雪地裡光着腳闆戰鬥,而且害了頂頂嚴重的痢疾,難道我遭受了這許多痛苦,你卻無動于衷?&rdquo &ldquo我不想聽你談你的&mdash&mdash痛苦,&rdquo她說,嘴巴還撅着,卻從她上斜的眼梢抛給他一個微笑。

    &ldquo我想起那晚的事,至今還覺得可惱,絕不會寬恕你。

    你把我扔在那裡不管,那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

    &rdquo &ldquo可是結果你還是安然無恙。

    由此可見,我對你的信任完全沒有錯。

    我料定你能平安到家,而且若是哪個倒黴鬼北佬碰到你,隻好祈求上帝保佑他了。

    &rdquo &ldquo白瑞德,你到底為什麼要去幹這種蠢事呢?我們明擺着是吃了敗仗,可是到最後一分鐘你偏要去投軍。

    何況你還說過隻有白癡才會去白白送死!&rdquo &ldquo斯佳麗,饒恕我!一想起這件事我就免不了要臉紅。

    &rdquo &ldquo是呀,你那麼對待我,是應該感到臉紅。

    &rdquo &ldquo你誤會了。

    至于我把你扔在半路上那件事,請你原諒,我還是覺得心安理得的。

    我說臉紅,指的是投軍的事。

    穿着雪亮的皮靴和潔白的襯衫,帶着兩支決鬥手槍就去投軍,這未免荒唐。

    後來靴子破了,大衣丢了,又沒有東西吃,還得在冰天雪地裡長途行軍&hellip&hellip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居然沒有開小差,這簡直愚不可及。

    這是血統決定的,我們南方人對于明知要失敗的事業,也還是不肯舍棄的。

    不過不談這些。

    我能夠得到你的寬恕就足夠了。

    &rdquo &ldquo我并沒有寬恕你,我認為你這個人非常可惡。

    &rdquo可是那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很親切,聽起來就跟&ldquo可愛&rdquo差不多。

     &ldquo不要哄我,你已經寬恕我了。

    一個年輕的太太,絕不會出于慈悲心腸,敢跟北佬哨兵打交道來看一個犯人的。

    何況還穿着絲絨衣裳,戴着羽毛帽子,籠着海豹皮手筒。

    斯佳麗,你真漂亮!感謝上帝,你沒穿得那麼破破爛爛,也沒穿喪服。

    我現在一看見女人身上衣衫褴褛或者一年到頭老是披着黑紗,就覺得心煩。

    你看起來,就像RuedelaPaix81。

    親愛的,你轉個身,讓我好好看看。

    &rdquo 這麼看,他已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裳。

    當然,像白瑞德這樣的人,這些事他不會不注意的。

    斯佳麗略帶興奮地笑笑,踮起腳尖轉了一圈,伸開兩臂讓裙環向一旁傾側,露出長内褲下面的花邊。

    白瑞德從頭到腳一絲不漏地細細打量着她,他那厚顔無恥的樣子,就像她身上沒穿衣服似的。

    從前他用這種目光看着她時,她全身就要起雞皮疙瘩。

     &ldquo你看起來挺富裕,而且非常非常體面。

    要不是門外有北佬,我幾乎要想占有了你,&mdash&mdash不過你盡可放心,親愛的。

    你坐下吧,我不會像上回看見你那樣占你的便宜。

    &rdquo他裝出忏悔的樣子摸着自己的臉頰,&ldquo斯佳麗,你老實說,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覺得有點自私?你想一想,我冒了生命危險給你偷來一匹馬,那匹馬可不是那麼好偷的!然後我急急忙忙趕去捍衛我們的光榮大業!可是我這些辛苦的報酬是什麼呢?讓你罵了一頓,再加上挨了你狠狠的一巴掌。

    &rdquo 她坐下來。

    他們的談話,并沒有按照她所預期的方向進行。

    他剛看到她的時候,态度很好,像是真心實意地感謝她來看他,很有點人情味,不像往常那麼不可理喻。

     &ldquo你付出了辛苦是不是都要得到報酬呢?&rdquo &ldquo那當然,我是個極其自私自利的人,這你應該知道。

    凡是我付出的東西,我都要收取代價。

    &rdquo 聽了這話她不由微微一顫,可是她馬上振作起來,又把頭搖得耳環直晃。

     &ldquo哦,你其實并不真的那麼壞,白瑞德,你不過喜歡賣弄罷了。

    &rdquo &ldquo說真的,你現在變了!&rdquo他笑着說,&ldquo是什麼使得你變成個基督徒啦?我一直通過皮特小姐了解你的情況,可是從她那裡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暗示,說你身上培養出了女性的美德。

    跟我詳細說說,斯佳麗,我們分手以後你做了些什麼?&rdquo 往日對他的惱怒,對他的敵意,一下子又湧上心頭,她恨不得給他來幾句刻薄話。

    可是她卻微笑起來露出了她的酒窩。

    他拉來一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她也自然而然把身子靠了過去,一隻手溫柔地擱在他臂膀上。

     &ldquo噢,我現在很好,謝謝你,塔拉的一切也還過得去。

    當然,舍曼的軍隊經過我們那裡的時候,日子是很艱難的,幸好他沒把我們的房子燒掉,黑人把牲口趕到沼澤地裡藏起來,這才把大部分牲口保存下來。

    去年的棉花收成還不壞,有二十包。

    跟從前當然沒法比,可是現在田裡人手不夠。

    爸說明年我們可以多收一些。

    可是白瑞德,現在鄉下的生活真枯燥。

    你想,沒有舞會,又沒有烤肉宴,談起話來不外是說日子艱難。

    我簡直膩煩透了,到上禮拜,我實在悶得受不了,爸說我得出去旅行,出去輕松一下。

    所以我就到這裡來了,我打算先做幾件連衣裙,再到查爾斯頓去看看姨媽。

    要是還能去跳舞該有多好。

    &rdquo 斯佳麗感到很得意,她想,我這番話說得可算恰到好處,不把自己說得太闊氣,可是肯定也不算窮。

     &ldquo你穿上跳舞衣裳很漂亮,親愛的,這你也知道。

    你真不走運!我想你這次出來的真正原因大概是鄉下情郎你都領教過了,所以到較遠的地方來圖個新鮮。

    &rdquo 斯佳麗聽了白瑞德的話,心裡暗暗慶幸。

    她想他近幾個月一定是在外邊,不久前才回到亞特蘭大來的,否則他絕不會說出這樣可笑的話。

    他所說的鄉下情郎,像穿着破衣爛衫的方丹家弟兄,窮愁潦倒的芒羅家男孩子,和瓊斯博羅、費耶特維爾一帶的年輕人,他們成天在忙着種田、劈木頭、飼養牲畜等等,早就不知道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