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關燈
在大團長烏爾裡西身上了,因為到這時為止,大團長還率領着十六個後備軍團準備随時出動。

     大團長站在山風上觀察戰鬥,心裡也知道生死存亡的時刻已經到來,于是他就像龍卷風席卷着一陣播送災難與死亡的冰雹一般,指揮他的鐵甲軍團投入戰鬥。

     但是盛特拉姆已經騎着一匹烈馬,早一步出現在迄今尚未參加過戰鬥的波蘭後備隊前面了。

    他仔細觀察了一切情況,密切注意了戰鬥的過程。

    同波蘭步兵一起的還有幾個重型武裝配備的捷克雇傭兵連隊。

    其中一個連隊在交戰以前曾經動搖過,但是已經及時悔悟過來,仍然堅守在陣地上,隻是它的首領被撤換了。

    現在這個連隊迫不及待地巴望着戰鬥,以便以他們的大丈夫英雄氣概去彌補一時的弱點。

    但是主力是波蘭軍團,是由一些不穿铠甲的窮地主的騎兵隊,鎮市來的步兵隊和極大部分的農民組成的,他們的武器就是矛、連枷和倒縛在杆柄上的大鐮刀。

     “作好準備!準備!”盛特拉姆像閃電似地從隊伍面前飛馳而過,一面以洪鐘似的聲音叫喊着。

     “準備!”小首領們都照喊了一遍。

     農民們知道是輪到他們的時候了,都把矛、連枷和大鐮刀的柄擱在地上,畫了一個聖十字,在又大又粗的掌心裡吐了一口口水。

    整個後備隊裡都聽得見這一聲聲不祥的吐口水。

    接着各人又抓起自己的武器,深深地籲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國王派來使者,傳達命令給盛特拉姆,湊着他耳旁低聲說了些話。

    于是盛特拉姆轉身向着步兵隊揮了一下劍,喊道: “前進!” “前進!看齊!靠攏!”首領們都發令了。

     “快!殺那些狗東西!殺他們!” 大軍開動了。

    為了保持步伐均勻,隊形整齊,一再齊聲喊着: “萬歲——馬利亞——普施——恩惠——天主——與你——同在!” 他們像洪水似地向前奔流。

    其中有大小波蘭的農民們,也有在戰前開始逃亡到波蘭來的西利西亞人,從十字軍騎士團逃出來、留在愛爾克的瑪朱爾人。

    整個田野上都閃爍着槍矛、連枷和大鐮刀的光芒。

    他們終于沖到敵人跟前了。

     “殺啊!”首領們喊道。

     “嘿!” 每個人一掄起斧頭斫出去,都像一個強壯的伐木者那樣哼一聲。

    他們使出全身氣力,盡着胸口所能發出的氣力,大斫特斫了。

    他們叫呀、嚷呀,殺聲直沖雲霄。

     國王在山風上觀看整個戰鬥,不斷地派遣急使到各處去;他由于一再親自發号施令,連嗓子都喊啞了;他終于看到全軍都投入戰鬥,真巴不得自己也沖過去參加。

     宮廷侍從們都不讓他去;他們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國王的聖躬。

    左拉伐甚至拉住了國王的馬籠頭,盡管國王用矛打他的手,他還是不肯放。

    其餘的人也攔着路,求呀、勸呀、谏呀,說什麼即使他去了,也不能使戰局改觀呀。

     這時候最大的危險突然懸在國王和他整個扈從隊的頭上了。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大團長受到那些擊敗了立陶宛而勝利歸來的騎士的鼓舞,也決定去攻打波蘭人的側翼,因此不得不迂回進軍,十六個精銳軍團不得不通過弗拉迪斯拉夫·亞該老所在的高地附近。

    國王的扈從隊馬上覺察到這個危險,可是已經來不及後退。

    隻得卷起王旗,并由國王的書記奧列斯尼紮的茲别格涅夫快馬加鞭,飛馳到最近的軍團去求救,那個軍團是米柯拉伊·蓋爾巴沙騎士率領的,正準備去迎擊敵人。

     “國王被圍了!快來援救!”茲别格涅夫喊道。

     但是蓋爾巴沙連頭盔都失落了,便脫下頭上那頂浸透了血汗的便帽讓書記看,一面非常氣憤地嚷道: “瞧,你這瘋子,我們在這裡閑着麼!你不看見那片烏雲正向我們壓過來麼?如果我們聽了你的話,那就正好把敵人引到國王那裡去。

    我勸你快走,要不然,我的劍可不饒你了!” 他忘了是在同誰說話,氣喘咐咐,氣得簡直要發狂,當真拿劍對準這個急使,這個急使看清了自己是在同誰打交道,何況這個老戰士說得很對,就回頭趕到國王那裡,把這番話複述了一遍。

     國王的衛隊挺身而出,密密地排成一堵牆來保衛君主。

    可是這回宮廷侍從們阻止不住國王了,國王堅持要騎着馬站在第一線。

    他們剛剛擺好陣勢,日耳曼軍團已經迫近,連盾牌上的紋章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最有膽量的人見了這些十字軍騎士,也免不了發抖,因為他們都是騎士界的精華;個個穿着輝煌的甲胄,騎在像野牛一般壯大的馬上,毫無倦容,因為他們還沒有參加過戰鬥。

    他們像飓風似地前進,馬蹄得得,軍旗飄飄,一片喧嘩。

    大團長本人穿着一件寬大的白鬥篷,被風吹得像老鷹的兩隻大翅膀,飛馳在他們前頭。

     大團長已經馳過了國王的扈從隊,正向戰鬥最激烈的戰場奔去,完全沒有把路旁這一小股騎士放在眼裡,想都沒有想到國王就在這批人裡頭,他根本沒有發現亞該老。

    但是有一個軍團裡突然奔出一個魁梧的日耳曼人來。

    究竟他是認識亞該老呢,還是被國王那身銀甲胄吸引住了,還是隻想顯示顯示他的騎士膽量。

    這倒很難說了;隻見他低着頭,伸出矛,直向國王這邊沖過來。

     國王把坐騎一踢,随從們還來不及阻止他,他已經向着這個騎士沖了過去。

    要不是虧了國王的那個年輕書記奧列斯尼紮的茲别格涅夫(這個人非但精通拉丁文,還精通騎士武藝),他們兩人一定會彼此猛戰起來。

    那個年輕人手裡握着一支斷矛,急馳到日耳曼人身旁,在他頭上狠狠一擊,打碎了他的頭盔,把他打在地上。

    這時,國王趁勢把劍刺進這個日耳曼人的無遮無掩的腦門,親手殺了他。

     這個著名的日耳曼騎士底波爾特·基定裡茲·封·第培爾就這樣完了蛋。

    他的戰馬被雅蒙脫公爵奪去,他自己則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鎖子甲外面披着一件白鬥篷,還有鍍金的腰帶。

    他兩目無光,雙足還在地上亂踢,一任人類最偉大的調解者——死神,把夜幕蓋在他的頭上,讓他永遠安息。

     克爾姆軍團的騎士們都想向波蘭人沖過來,為他們的戰友報仇;但是大團長本人擋住了他們的路,不停地喊着:“這裡來!這裡來!”他把他們推向那個就要決定這一血腥日子的命運的地方,也就是推向戰鬥最激烈的地方。

     現在又發生了一件奇事。

    蓋爾巴沙的米柯拉伊站在戰場的最前線,清清楚楚地看見敵人,本可立即迎擊,但是别的波蘭騎士由于漫天灰塵辨别不出敵人,誤把敵人看做了趕回來作戰的立陶宛人,卻沒有趕緊迎擊。

     奧列斯尼查的杜伯科第一個向跑在軍團最前面的大團長沖過去。

    他是從大團長的鬥篷、盾和戴在胸口的那個大聖物匣認出來的。

    但這個波蘭騎士盡管力氣大大超過大團長,卻不敢用矛去刺金約櫃。

    因此他(烏爾裡西)把劍向上一揮,擋開了杜伯科的矛尖,馬匹雖略受傷,他自己卻和杜伯科擦身而過,繞了一個圈子,回到自己陣地去了。

     “這就是大團長本人,日耳曼人來了!”杜伯科喊道。

     波蘭軍團一聽到這聲叫喊,都從原來的地方急馳而出,迎擊敵人。

    第一個攻打他們的就是米柯拉伊·蓋爾巴沙和他的軍團,于是戰鬥又猛烈地展開。

     但是究竟是這些從克爾姆地區來的十字軍騎士(他們中間有許多人是波蘭血統)打得不起勁呢,還是因為波蘭人兇不可當,總之,這一次攻擊并沒有帶來預期的效果。

    大團長原以為這一擊可以把國王的部隊一舉擊潰,然而他馬上看出,倒是那些波蘭人在節節迫近,在推進,在攻打,在斫殺,仿佛揮着鐵拳在外人。

    日耳曼軍團與其說是在攻,不如說是在守。

     他徒勞地大聲鼓舞十字軍騎士,徒勞地用劍催迫他們戰鬥。

    不錯,他們在防守方面确也十分英勇,可惜沒有具備勝利的軍隊所具備的沖勁和熱忱,而波蘭人現在卻充分具有這兩點。

    波蘭騎士們給打壞甲胄,滿身是血,受了傷,拿着七凹八凸的武器,咬緊牙關,如瘋似狂地向着密集的日耳曼人叢沖過去,弄得日耳曼人一會兒勒住馬匹,一會兒望望四周,仿佛要弄明白,包圍着他們的這道鐵箍是否愈來愈緊了,接着才緩緩地不斷後退,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脫這置人于死地的絕境。

     這時候從森林那邊又傳來一陣陣叫喊。

    這是盛特拉姆讓他自己所率領的農民來戰鬥了。

    馬上聽見了大鐮刀和連枷析在鐵甲胄上所發出的卡啦卡啦聲;屍體愈積愈高。

    鮮血在被踐踏的土地上彙成河流,開始了浴血的搏鬥,因為日耳曼人知道隻有劍才救得了自己,便不顧死活地頑抗着。

     雙方就這樣相持不下,不知勝利屬于何方,後來一片漫天的塵埃意外地出現在戰鬥的右方。

     “立陶宛人回來了!”波蘭人歡天喜地地吼叫起來。

     他們猜對了。

    很容易被擊漬、卻不容易被征服的立陶宛人現在回來了,他們騎着快馬,像大風暴似地大叫大嚷,奔馳而前,投入戰鬥。

     再說敵軍那邊,以威納·封·戴丁根為首的幾個“康姆透”趕到大團長跟前去。

     “救您自己吧,閣下,”尼爾布隆的“康姆透”喊道,嘴唇都發青了。

    “趁我們還沒有被包圍,先救您自己和騎士團吧。

    ” 騎士氣概的烏爾裡西卻陰沉地望着他,把手舉向天空,嚷道: “我決不能離開這塊已經倒下了這麼多勇士的戰場!決不能!” 于是他一面高聲叫十字軍騎士跟着他走,一面沖進戰鬥的漩渦。

    這時候立陶宛人都跑了上來,接着是一片混亂,一片沸騰,天族地轉,使人什麼也看不清楚。

     大團長被立陶宛人一支短槍擊中了嘴巴,臉上又受了兩處傷。

    他用麻痹了的右手抵擋了一陣斫擊,最後被一支镖槍擊中了脖子,像一段木頭似的倒了下去。

    一大群穿着獸皮的戰士向他猛撲過去,像螞蟻似的把他完全遮沒了。

     威納·封·戴丁根帶着幾個軍團從戰場上逃走了。

    其餘的軍團都被波蘭軍隊的鐵圈箍住了。

    戰争變為對十字軍騎士的屠殺,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簡直是一場前所未聞的災難,人類曆史上簡直沒有先例。

    在天主教的曆史上,從羅馬戰争中,從哥特人同阿提拉的戰争中,從查爾斯·馬忒爾同阿拉伯人的戰争中,雙方軍隊都從沒有打得這麼猛烈過。

    現在交戰的一方,絕大多數人都直僵僵地躺在地上,像一捆捆的稻草。

    那些最後由大團長率領去作戰的軍團都投降了。

    克爾姆的士兵們把旗幟插在地上。

    有些日耳曼騎士都跳下馬來,表示願意做俘虜,并且跪在浸透了血的地上。

    外國客人在其中服務的整個聖傑西軍團和他們的首領,也這樣投降了。

     但是戰鬥還在繼續下去,因為十字軍騎士團有許多軍團甯願死而不願求生和被俘。

    現在日耳曼人都按照他們自己的軍事習慣在作戰,他們排成一個大圓圈,就像一群野豬被一群狼包圍時那樣自衛。

    波蘭人和立陶宛人構成的包圍圈卻把他們那個圈不住地壓緊,有如一條毒蛇纏住一頭野牛的軀體那樣。

    于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