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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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契夫的波瓦拉正騎着馬,走在公爵夫人的右側。

    他俯身向着她,把茲皮希科的冒失事件的嚴重性據實告訴了她,還請她在國王面前為茲皮希科說幾句話。

    公爵夫人因為喜歡茲皮希科,聽了這消息,十分發愁和不安。

     “克拉科夫的主教是我的朋友,”波瓦拉說:“我一定請求他和王後一起去求情;這孩子的保護人愈多愈好。

    ” “如果王後能答應為他說一句好話,他就連一根頭發也不會受到損傷。

    ”安娜·達奴大說:“國王崇拜王後的虔敬和才能,尤其是現在,她再也不會蒙受不孕的羞慚。

    不過國王鐘愛的妹妹齊葉莫維特公爵夫人也正住在克拉科夫;您必須去找她。

    我這方面一定盡力做去;但那位公爵夫人是他的親姊妹,我不過是他的嫡堂姊妹。

    ” “國王也愛您的,仁慈的夫人。

    ” “唉,但是程度不同,”她帶着一點憂愁的意味回答:“我不過是鍊條上的一個環節,她可是整整一根鍊條;我不過是一張狐皮,她可是一張黑貂皮。

    他所有的親屬當中,沒有一個比得上阿列克山特拉①那樣受到他的摯愛。

    ” ①即齊葉莫維特公爵夫人。

     他們邊走邊談,不覺來到了克拉科夫。

    從蒂涅茨來,一路上都是車馬擁擠,這裡尤其擁擠。

    他們遇到許多帶着仆人到城裡去的貴族地主,有的全身武裝,有的穿着夏天的裝束,戴了草帽,有的騎馬,有的同他們的妻女坐着馬車,都想來看看這一場期待已久的比武。

    有些地方,一路部擠滿了商人們的貨車,這些貨車要付了通行稅才能到克拉科夫去。

    貨車上裝運着蠟、谷物、鹽、魚、獸皮、麻和木材。

    另外一些從城裡來的貨車則裝滿了布匹、一桶桶的麥酒和各種商品。

    現在克拉科夫已經在望了,看得見國王的花園、四郊的爵爺們和市民們的房屋、教堂的圍牆和尖塔了。

    他們越走近這城市,車輛就越多,到了城門口,幾乎不能通行。

     “多偉大的城市啊!世界上簡直沒有比得上它的。

    ”瑪茨科說。

     “總是像賽會,”有個吟唱者答道:“您多久沒到這兒啦,閣下?” “很久很久啦。

    可是我依舊像第一次看到這場面時一樣驚奇,因為我們剛從一個荒僻的地方回來呢。

    ” “據說打從亞該老王朝以來,克拉科夫就有了很大的發展。

    ” 這倒是實在的;自從立陶宛的大公爵登位以後,龐大的立陶宛和俄羅斯等國家都開放貿易了,因此這個城市增加了人口、财富和建築,變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十字軍騎士團的許多城市也都非常漂亮,”一個身材很胖的吟唱者說。

     “隻要我們能占領其中一個,”瑪茨科說,“我們就可以得到一批了不得的戰利品了!” 可是塔契夫的波瓦拉正在想别的事情;也就是說,正在想着茲皮希科由于一時魯莽而造成的目前十分危險的處境。

    塔契夫的爵爺,雖然在戰争時期性子暴烈、不講情面,可是在他宏偉的胸懷中,卻有一顆溫柔的心;他比旁人更清楚,這個罪犯将會受到什麼處罰,因此他可憐他。

     “我想了又想,”他又向公爵夫人說,“究竟要不要把這事情告訴國王。

    如果那個十字軍騎士不去告狀,那就沒有事;萬一他去告狀,那就不如先把一切都告訴國王,免得他發怒。

    ” “這個十字軍騎士隻要有機會毀滅什麼人,他是不會放過的,”公爵夫人回答:“不過,我打算教那年輕人加入我們的朝廷。

    也許國王對于我們的某一位宮廷侍從會特别寬大些。

    ” 她把茲皮希科找來。

    他聽了這番情況,立即躍下馬來,吻了她的雙手,高高興興地做了她的宮廷侍從。

    他這樣高興,倒不是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而是為了可以更親近達奴莎。

     波瓦拉問瑪茨科道: “你們要在什麼地方歇腳?” “在客店裡。

    ” “現在任何客店都沒有空房間了。

    ” “那末,我們到商人阿米雷伊家裡去;他是我的熟人,也許他會讓我們在他家裡過夜。

    ” “請到我家裡去吧。

    您的侄子可以同公爵夫人的宮廷侍從們住在城堡裡,但是他最好不要接近國王。

    一個人在脾氣剛發的時候要幹的事,冷靜以後就不會幹了。

    您同我一起住可以更舒适些,更安全些。

    ” 瑪茨科因為波瓦拉很關心他們的安全,心裡倒感到有些不安;他感激地向波瓦拉道了謝,于是他們進城了。

    但這時候,他們兩個人也跟茲皮希科一樣,一看到眼前的繁華世界,暫時便把危險忘卻了。

    在立陶宛和在邊疆上,他們隻看見個别的城堡,維爾諾是他們所知道的比較重要的唯一城市,但那是一個建築簡陋和遭受過破壞的城市;而這裡有許多商人的房屋卻比立陶宛大公的宮殿都要華麗。

    不錯,這裡也有許多木屋;可是即使這些木屋,它們那高聳的牆壁和屋頂,那些鑲在鉛皮中的玻璃窗,也夠使人驚奇了。

    玻璃窗反映出了落日的餘輝,不禁使人以為屋裡着火了。

    市場附近的幾條街道上,有許多裝潢考究的紅磚屋和石屋,像兵士似的并排站着,闊的闊,窄的窄,但都有着高高的拱頂廳屋,而且門上都有我們主耶稣基督的受難像或是一幅至尊聖母馬利亞像。

    有幾條街上,一眼可以看到兩排房屋,屋上是一片蔚藍的天空,中間是一條石子路;放眼看去,兩邊盡是商店接着商店。

    店裡擺滿了上等的外國貨,瑪茨科由于看慣了戰争的景象和俘獲的戰利品,貪婪地望着這些商品。

    但這兩個人一看到那許多公共建築物,越發顯得驚奇了:廣場上的聖母馬利亞教堂:“蘇根尼崔”①;設有大酒窖用以出售着斯維得尼卡麥酒的市政廳;此外還有其他的教堂,闊幅絨布倉庫,專供外國商人使用的巨大的“商場”②;再過去又是一所建築物,裡面有公用秤、浴室、箍桶作場、蠟作場、銀作場、金作場、酒坊、堆積在所謂“斯黑羅泰姆托”周圍的山也似的麥酒桶,——總之,一個不熟悉城市生活的人,甚至于一座富裕小城的所有主,想象都想象不出的财富,這裡應有盡有。

     ①英譯本注:是一座可以作各種用途的大建築物,特别是作為一種闊幅絨布的倉庫,它的名字是從波蘭文sukno來的。

    (按蘇根記崔是克拉科夫的一座大商場,最初專賣絨布;一五五五年被火焚毀,後來重建為一般大商場。

    ) ②原文為mer,是一種商業組織,類似舊式的商場。

     波瓦拉引着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到聖安娜街上他的屋裡去,撥給他們一個大房間,把他們介紹給他的侍從,然後到城堡去了,他從城堡回來吃晚飯已經是深夜了。

     有幾個朋友同着他來,他們吃了一頓豐盛的有酒有肉的晚餐。

    隻是主人卻很憂郁。

    最後當客人們告辭的時候,他對瑪茨科說: “我跟一個會寫文章又懂法律的掌劄神甫說了,他說,侮辱一個使者就等于犯了死罪。

    因此,祈求天主,但願那個十字軍騎士别去告狀。

    ” 聽了這話,兩位騎士都帶着憂傷的心情回到自己房裡去了,雖然他們晚餐時還是比其他的客人更加歡樂。

    瑪茨科連黨都睡不着,他們上床後不久,他向他的侄子說: “茲皮希古?” “什麼?” “我從各方面考慮了一下,認為他們不會把你處死的。

    ” “你看不會麼?”茲皮希科瞌睡蒙眬地反問一句。

     可是,他一翻身向着牆壁就睡着了,因為他實在十分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