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第一章

關燈
洗禮宴……布登勃洛克參議的孩子要辦洗禮宴了! 佩爾曼内德太太那次懷着第二個嬰兒時夢想的種種東西這次一樣也不缺。

    餐廳裡,侍女們正在桌子前邊往一杯杯滾開的巧克力茶裡加奶油。

    這些杯子密密疊疊地擺在一隻貝殼形、鍍金柄的大圓茶盤裡。

    侍女們都竭力不發出一絲聲音,因為前邊大廳裡正在舉行儀式……仆人安東這時正在把一塊像座小山似的大蛋糕切開,而永格曼小姐則往銀盤子裡擺糖果和鮮花。

    她一邊工作一邊側着頭欣賞,兩隻小手指向外翹着……這些精美的食物是為今天參加洗禮的客人休息時準備的。

    但願這些東西足夠客人飨用,因為今天聚會的親友委實不少。

    今天這“親友”兩字是非常廣義的,雖然還不能說是最廣義的。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通過鄂威爾狄克家,布登勃洛克跟吉斯登麥克也結成了親屬關系,而通過吉斯登麥克家,又跟摩侖多爾夫沾點親。

    如此類推,永無止境……但是鄂威爾狄克家還是派代表來了;來的是這一家的老主人,八十多歲的卡斯帕爾·鄂威爾狄克博士,現任市長。

     鄂威爾狄克市長下了馬車,一手拄着彎柄手杖,另一隻手由托馬斯·布登勃洛克攙扶着,走上了樓梯。

    他的出席更增加了這次喜宴的隆重性……而且,不容懷疑,他們也應該辦一次隆重的儀式了! 在那邊大廳裡,在一張鋪着台布、擺着鮮花,臨時改作祭壇的小桌後面,一位穿着黑色法衣、配着磨盤差不多大的新漿洗過的雪白硬領的年輕牧師正在祈禱;而在小桌前面,一個高大魁梧、營養良好、身穿鮮豔衣服的女人正用她那膨月亨飽滿的粗胳臂抱着一個幾乎淹沒在花邊和緞子花結裡的小東西……未來的布登勃洛克參議員!一個傳宗接代的人!一位布登勃洛克!我們了解不了解,這意味着什麼呢? 當喜信初從布來登街傳到孟街來的時候,當大家第一次議論這個話題的時候,我們了解不了解,人們那時的按捺不住的欣喜?我們了解不了解佩爾曼内德太太聽到這個消息時帶着怎樣的無言的狂喜擁抱住她的母親,她的哥哥,又怎樣比較小心地擁抱住她的嫂嫂?而現在,随着春天,随着一八六一年的春天,“他”終于出世了,他正在接受神聖的洗禮,他,人們對他寄予了那麼多的希望,人們早已談論着他,期待着、渴盼着他。

    為了他,人們一直在乞求上帝,在折磨着格拉包夫醫生……而今他終于來了,雖然看去毫無驚人動衆之處。

     他态度安詳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小腦袋包在鑲着淡藍緞帶的織花軟帽裡,正歪躺在枕頭上,毫不介意地把後腦勺對着牧師;他的一雙小眼睛仿佛很老于世故似地一閃一閃地望着大廳,望着大廳裡的親友。

    他的上眼皮上生着長長的睫毛,在這兩隻眼睛裡,父親瞳子的淡藍色和母親眸子的棕黃色結合成一種淡淡的、随着光線變化而變化的無從确定的金棕色。

    鼻梁兩旁的眼窩很深,罩着一圈青影。

    這就過早地給這張小面孔……雖然還很難稱之為面孔……增加了一些與衆不同的特點,這對于一個剛出世四周的嬰兒是頗不合适的。

    但是上帝一定會保佑,不使那特征成為任何不幸的征兆。

    母親的相貌也是如此,而她的命運不是一直很好嗎?不管怎麼說,他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并且是個男孩子,這正是四個星期以前使這一家人欣喜若狂的理由。

     這條小生命活下來了,可他當初可真讓人擔驚受怕,參議永遠也忘不了四個星期前那位好心腸的格拉包夫醫生在離開産房時握着他的手對他說的話:“感謝上帝吧,親愛的參議,差一點……” 參議沒敢問,差一點就怎麼了。

    這個一家人盼望了這麼多年才出世的小生物……他連哭聲也沒讓大家聽到……,竟差一點像安冬妮的第二個孩子那樣夭折,這個思想一冒頭,參議就萬分恐懼地把它壓回去……但是他知道,四個星期前的一個時刻,是關系到他一生幸福與否的重要時刻,他不禁幸福而溫柔地向蓋爾達俯下身去。

    蓋爾達這時正靠在他前邊、老參議夫人身旁的一隻安樂椅上,兩腿交疊地放在一隻天鵝絨墊子上,腳上穿着漆皮鞋。

     她的臉色還那麼蒼白啊!這樣白生生的皮膚配着濃密的深紅色的頭發和神秘的眼睛……那眼睛仿佛帶着某種半掩的譏嘲凝視着傳道師……,真是一個令人感到奇異的女人!講道的是安德利亞斯·普靈斯亥姆,聖馬利教堂的牧師,自從老科靈暴病死去以後,他雖然非常年輕卻已經升為總牧師了。

    他高擡着下巴,兩手虔誠地交疊在下巴底下。

    他生着短短的金黃色的卷發,顴骨突出,長得頗為英俊,臉上的表情時而嚴肅激昂,時而明澈恬靜,頗像在作戲。

    他從小生長在弗蘭哥尼亞,那地方的人幾乎清一色信奉天主教,隻有他多年來一直是一個路德派小教會的信徒。

    為了努力使語音純粹、語調動人,他的發音非常奇怪:母音不是讀得長而悶,就是生澀短促,而子音R則總是貼着牙龈卷出來。

     他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