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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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僞君子,不懂得假裝正經。

    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在他的故鄉這裡,雖然那些令人起敬的從事商業的市民們擺着無可挑剔的道貌岸然的面孔在馬路上走來走去,手杖橐橐地敲着人行路,但這并不代表這座城市在道德上遠不是沒有瑕疵的。

    人們為了彌補在辦公室裡坐椅上度過的勞累的時日,僅靠狂飲大嚼是遠遠不夠的……但是人們用了一張規矩方正的袍子把這些彌補的方法掩蓋起來,如果說布登勃洛克參議的第一條戒律就是“臉面第一”,那麼在這方面他真是深得本城人處世為人之道了。

    吉塞克律師是那些善于适應商人生活方式的學者之一,甚至連鄉下人都可以看出他也是一個纨衤誇子弟。

    但是,正如同其他的慣會享樂的人一樣,他知道維持一副正人君子的重要性,怎樣避免丢醜。

    在政治和職業方面,保持無可非議的好名聲。

    最近他和胡諾斯小姐訂婚的消息剛剛宣布。

    這也就是說,他跻身于上流社會,得到了一筆可觀的陪嫁。

    他把主要精力都花在本城的公共事務上了,人們說,他正在着眼于議會中的位置,而且進一步對于市長鄂威爾狄克的寶座也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他的朋友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這位曾經有一次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向梅耶-德-拉格蘭日小姐,獻給她一個花圈并且對她說,“噢,小姐,您演得太出色了”……這位克利斯蒂安,卻由于他的性格和長期在外流浪發展成一個過于天真的、不知顧忌的纨衤誇子弟,同他在别的事情上表現的一樣,不願意約束自己的感情,不知道言行謹慎,維持體面。

    譬如說,他和夏季戲院裡的一個無名的女演員的事,成為每個家庭茶餘飯後的笑料。

    那個慣和上流社會來往的鑄鐘街的施笃特太太便對每一個喜歡聽閑話的太太說,又有人在大街上看見克利山和蒂渥利的女人在一起了。

     但是就算是這件事也并沒有觸犯衆怒。

    ……這裡的人們憨直而多疑,他們不情願把道德上的憤慨鄭重其事地顯示出來。

    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以及和他情形類似的彼得·多爾曼參議……雖然生意一落千丈但同樣有令人驚奇的坦率……被看作是給大家尋開心的人,而且是紳士們集會時不能缺少的人物。

    但是大家也并不把他們看作多麼重要,在談論比較嚴肅的事情時他們就不算數了。

     全城的人,不論是在俱樂部,在交易所,在碼頭,人們隻稱呼他們的名字,“克利山”和“彼得”,這件事也很能說明問題。

    而一些懷着惡意的人,例如哈根施特羅姆家的人,笑的則不是克利山的經曆和笑話,他們笑的是克利山本人。

     對于這一點,克利斯蒂安毫不理會,或者充其量隻不過像他平常那樣,隻是惶惑不安地沉思一刻便讓事情過去了。

    然而他的哥哥,布登勃洛克參議卻心知肚明;他知道克利斯蒂安正暴露給自家的仇人一個下手進攻的弱點,而且……本來就已經夠多的了。

    布登勃洛克和鄂威爾狄克兩家的關系已經很疏遠了,而且自從市長去世以後,這種關系已經不起作用了。

    克羅格家的威望也一落千丈,不再熱心于公益事業,而且他家的那個浪子的醜事也鬧得滿城風雨……已故世的高特霍爾德伯父的門戶不當的婚姻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參議的妹妹雖然并不是完全沒有再嫁的希望,但不可否認離過一次婚。

    而今他的兄弟又是這樣一個笑柄。

    他的小醜的行動隻供那些有作為的紳士們茶餘酒後消遣談笑的材料,不管出于什麼目的。

    此外他又到處舉債,每一季度結尾,當他手中沒錢的時候,他就毫不在乎地讓吉塞克代為償還……這也是一件非常使公司顔面掃地的事。

     托馬斯對于他的兄弟的厭惡鄙視之情,表現在家庭任何一件細微的事上,而克利斯蒂安對這種感情卻隻是沉思地、冷淡地承受着。

    譬如說,大家談到了布登勃洛克家過去的曆史,從克利斯蒂安當時的情緒看,他也許是要充滿感情和熱愛地認真談論一番他的故鄉和祖先,盡管這種情緒和他以往的行徑也許不太符合。

    但是參議馬上就出來冷言冷語地說兩句話,把克利斯蒂安的談話打斷。

    他無法忍受這件事。

    他這樣看不起他這位兄弟,甚至不允許他愛自己所愛的東西。

    假如克利斯蒂安用的是馬齊魯斯·施藤格的方言談這些事,可能他倒能聽下去。

    再譬如說,他讀過随便什麼書之後,感覺非常好,非常感動地把它稱贊了一番。

    克利斯蒂安是一個缺乏創見的人,他自己是發現不了這本書的,但他對别人的意見很容易接受,受别人影響,于是在他聽了參議這番贊揚之後,也會去讀這本書,由于事先形成了某種見解的原因,他也發現這本書非常之好,就盡情地抒發自己的感情……可是以後怎麼樣呢?這本書給托馬斯的好印象算是徹底完了。

    再談到這本書時,他表現了一片平靜冷淡、漠不關心的态度。

    他裝作好像沒有怎麼讀過它,而讓他兄弟一個人去欣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