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

關燈


    少林派中自在智以下見他如此,既覺氣沮,對張無忌顧全本派顔面也是暗暗感激,都覺今日之事,本門是決計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戰的了。

    空智大師是這次六大派圍攻明教的首領,眼見情勢如此,心中十分尴尬,魔教覆滅在即,卻給這一個無名少年插手阻撓,倘若便此收手,豈不被天下豪傑笑掉了牙齒?一時拿不定主意,斜眼向華山派的掌門人神機子鮮于通使了個眼色。

    鮮于通足智多謀,是這次圍攻明教的軍師,見空智大師使眼色向自己求救,當即折扇輕揮,緩步而出。

    張無忌見來者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雅潇灑,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請了,不知這位前輩有何見教。

    ”鮮于通尚未回答,殷天正道:“這是華山派掌門鮮于通,武功平常,鬼計多端。

    ”張無忌一聽到鮮于通之名,暗想:“這名字好熟,甚麼時候聽見過啊?”隻見鮮于通走到身前一丈開外,立定腳步,拱手說道:“曾少俠請了!”張無忌還禮道:“鮮于掌門請了。

    ” 鮮于通道:“曾少俠神功蓋世,連敗崆峒諸老,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風,在下佩服之至。

    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門下,調教出這等近世罕見的少年英俠出來?” 張無忌一直在思索甚麼時候聽人說起過他的姓名,對他的問話沒有置答。

     鮮于通仰天打個哈哈,朗聲說道:“不知曾少俠何以對自己的師承來曆,也有這等難言之隐?古人言道:”見賢思齊,見不賢……‘“張無忌聽到”見賢思齊“四字,猛地裡想起”見死不救“來,登時記起,五年前在蝴蝶谷中之時,胡青牛曾對他言道:華山派的鮮于通害死了他妹子。

    當時張無忌小小的心靈之中曾想:”這鮮于通如此可惡,日後倘若不遭報應,老天爺哪裡還算有眼?“一凝神之際,将胡青牛的說話清清楚楚的記了起來:”一個少年在苗疆中了金蠶蠱毒,原本非死不可,我三日三夜不睡,耗盡心血救治了他,和他義結金蘭,情同手足,哪知後來他卻害死了我的親妹子……唉,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兄妹倆自幼父母見背,相依為命。

    “胡青牛說這番話時,那滿臉皺紋、淚光瑩瑩的哀傷情狀,曾令張無忌心中大是難過。

    胡青牛又說,後來曾數次找他報仇,隻因華山派人多勢衆,鮮于通又狡猾多智,胡青牛反而險些命喪他手。

    他想到此處,雙眉一挺,兩眼神光炯炯,向鮮于通直射過去,又想起鮮于通曾有個弟子薛公遠,被金花婆婆打傷後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哪知後來反而要将自己煮來吃了,這兩師徒恩将仇報,均是卑鄙無恥的奸惡之徒,薛公遠已死,眼前這鮮于通卻非好好懲戒一番不可,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我又沒在苗疆中過非死不可的劇毒,又沒害死過我金蘭之交的妹子,哪有甚麼難言之隐?“ 鮮于通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全身一顫,背上冷汗直冒。

    當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命後,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戀。

    胡青羊以身相許,竟緻懷孕,哪知鮮于通後來貪圖華山派掌門之位,棄了胡青羊不理,和當時華山派掌門的獨生愛女成親。

    胡青羊羞憤自盡,造成一屍兩命的慘事。

    這件事鮮于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通風,不料事隔十餘年,突然被這少年當衆揭了出來,如何不令他驚惶失措?當下便起毒念:“這少年不知如何,竟會得知我的陰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決不能容他多活一時三刻,否則給他張揚開來,那還了得?”霎時之間鎮定如恒,說道:“曾少俠既不肯見告師承,在下便領教曾少俠的高招。

    咱們點到即止,還盼手下留情。

    ”說着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張無忌肩頭劈了下來,朗聲道:“曾少俠請!”竟不讓張無忌再有說話的機會。

    張無忌知他心意,随手舉掌輕輕一格,說道:“華山派的武藝高明得很,領不領教,都是一般。

    倒是鮮于掌門恩将仇報、忘恩負義的功夫,卻是人所不及……” 鮮于通不讓他說下去,立即撲上貼身疾攻,使的是華山派絕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

    他收攏折扇,握在右手,露出鑄作蛇頭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則是鷹抓功路子;右手蛇頭點打刺戳,左手則是擒拿扭勾,雙手招數截然不同。

    這路“鷹蛇生死搏”乃華山派已傳之百餘年的絕技,鷹蛇雙式齊施,蒼鷹矯矢之姿,毒蛇靈動之勢,于一式中同時現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則弱,這路武功用以對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绌,顧得東來顧不得西,張無忌隻接得數招,便知對方招數雖精,勁力不足,比之空性神僧可差得遠了,當下随手拆接,說道:“鮮于掌門,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請教,你當年身中劇毒,已是九死一生。

    人家拚着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的給你治好了,又和你義結金蘭、待你情若兄弟。

    為甚麼你如此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鮮于通無言可答,張口罵道:“胡……”他本想罵:“胡說八道”,跟對方強辯。

    他素以言辭便給、口齒伶俐著稱武林,耳聽得張無忌在揭自己的瘡疤,使想捏造一番言語,不但遮掩自己的失德,反而誣陷對方,待張無忌憤怒分神,便可乘機暗下毒手,眼見到張無忌勝過空性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場之前就沒盼能在武功上勝過了他。

     哪知剛說了一個“胡”字,突然間一股沉重之極的掌力壓将過來,逼在他的胸口,鮮于通喉頭氣息一沉,下面那“……說八道”三個字便咽回了肚中,霎時之間,隻覺肺中的氣息便要被對方掌力擠逼出來,急忙潛運内功。

    苦苦撐持,耳中卻清清楚楚的聽得張無忌說道:“不錯,不錯!你倒記得是姓‘胡’的,為甚麼說了個‘胡’字,便不往下說呢?胡家小姐給你害得好慘,這些年來。

    你難道不感内疚麼?”鮮于通窒悶難當,呼吸便要斷絕,急急連攻三招。

    張無忌掌力一松,鮮于通隻感胸口輕了,忙吸了口長氣,喝道:“你……”但隻說了個“你”字,對方掌力又逼到胸前,話聲立斷。

    張無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是就是,非就非,為甚麼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谷醫仙胡青牛先生當年救了你的性命,是不是?他的親妹子是給你親手害死的。

    是不是?”他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無法說得更加明白,但鮮于通卻以為自己一切所作所為,對方已全都了然于胸,又苦于言語無法出口,臉色更加白了。

     旁觀衆人素知鮮于通口若懸河,最擅雄辯,此刻見他臉有愧色,在對方嚴詞诘責之下竟然無言以對,對張無忌的說話不由得不信。

    張無忌以絕頂神功壓迫他的呼吸,除了鮮于通自己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之外,旁人但見張無忌雙拳揮舞,拆解鮮于通的攻勢,偶爾則反擊數掌,縱是各派一流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秘奧。

    華山派中的諸名宿、門人眼見掌門人如此當衆出醜,被一個少年罵得狗血淋頭,卻無一句辯解,人人均感羞愧無地。

    另有一幹人知道鮮于通詭計多端,卻以為他暫且隐忍,稍停便有極厲害的報複之計。

    隻聽張無忌又大聲斥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那蝶谷醫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日反而率領門人,前來攻擊明教。

    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親人,如此禽獸不如之人,虧你也有臉面來做一派的掌門!”他罵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親耳聽到我為他伸怨雪恨,當可一吐心中的積憤,眼下罵也罵得夠了,今日不能傷他的性命,日後再找他算帳,當下掌力一收,說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暫且寄下你頸上的人頭。

    ”鮮于通突然間呼吸暢爽,喝道:“小賊,一派胡言!”折扇柄向着張無忌面門一點,立即向旁躍開。

    張無忌鼻中突然聞到一陣甜香,登時頭腦昏眩,腳下幾個踉跄,但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舞……鮮于通喝道:“小賊,教你知道我華山絕藝‘鷹蛇生死搏’的厲害!”說着縱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張無忌右腋下的“淵腋穴”上抓了下去。

    他隻道這一把抓落,張無忌已絕無反抗之能,哪知着手之處,便如抓到了一張滑溜溜的大魚皮,竟使不出半點勁道。

     但聽得華山派門人弟子彩聲雷動:“鷹蛇生死搏今日名揚天下!”“華山鮮于掌門神技驚人!”“教你這小賊見識見識貨真價實的武功!”張無忌微微一笑,一口氣向鮮于通鼻間吹了過去。

    鮮于通陡然聞到一股甜香,頭腦立時昏暈,這一下當真是吓得魂飛魄散,張口待欲呼喚。

    張無忌左手在他雙腳膝彎中一拂。

    鮮于通立足不定,撲地跪倒,伏在張無忌面前,便似磕拜求饒一般。

    這一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見張無忌已然身受重傷,搖搖欲倒,哪知一刹那間,變成鮮于通跪在他的面前,難道他當真有妖法不成?張無忌彎下腰去,從鮮于通手中取過折扇,朗聲說道:“華山派自負名門正派,真料不到居然還有一手放蠱下毒的絕藝,各位請看!”說着輕輕一揮,打開折扇,隻見扇上一面繪的是華山絕峰,千仞疊秀,翻将過來,另一面寫着郭璞的六句“太華贊”:“華嶽靈峻,削成四方。

    愛有神女,是挹玉漿。

    其誰遊之?龍駕雲裳。

    ”張無忌折攏扇子,說道:“誰知道這把風雅的扇子之中,竟藏着一個卑鄙陰毒的機關。

    ”說着走到一棵花樹之前,以扇柄對着鮮花揮了幾下,片刻之間,花瓣紛紛萎謝,樹葉也漸轉淡黃。

     衆人無不駭然,均想:“鮮于通在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甚麼毒藥,竟這等厲害?”隻聽得鮮于通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的慘叫,聲音凄厲,撼人心弦,“啊……啊……”的一聲聲長呼,猶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

    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緻當衆如此大失身分的呼痛。

    他每呼一聲,便是削了華山派衆人的一層面皮。

    隻聽他呼叫幾聲,大聲道:“快……快殺了我……快打死我罷……”張無忌道:“我倒有法子給你醫治,隻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

    不明毒源,那就難以解救了。

    ” 鮮于通叫道:“這……這是金蠶……金蠶蠱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衆人聽到“金蠶蠱毒”四字,年輕的不知厲害,倒也罷了,各派耆宿卻盡皆變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聲斥責起來。

    原來這“金蠶蠱毒”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萬條蠶蟲同時在周身咬齧,痛楚難當,無可形容。

    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

    這蠱毒無迹象可尋,憑你神功無敵,也能被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婦女兒童下了毒手,隻是其物難得,各人均隻聽到過它的毒名,此刻才親眼見到鮮于通身受其毒的慘狀。

    張無忌又問:“你将金蠶蠱毒藏在折扇之中,怎會害到了自己?”鮮于通道:“快……殺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說到這裡,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

    張無忌道:“你将扇中的金蠶蠱毒放出來害我,卻被我用内力逼了回來,你還有甚麼話說?” 鮮于通尖聲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雙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

    想要自盡。

    但中了這金蠶蠱毒之後,全身已無半點力氣,拚命将額頭在地下碰撞,也是連面皮也撞不破半點。

    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處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斃的毒藥,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鮮于通在苗疆對一個苗家女子始亂終棄,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毒。

    但仍盼他回心轉意,下的分量不重,以便解救。

    鮮于通中毒後當即逃出,他也真工于心計,逃出之時,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兩對金蠶,但逃出不久便即癱倒。

    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藥,将他救活。

    鮮于通此後依法飼養金蠶,制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

    扇柄上裝有機括,一加揿按,再以内力逼出,便能傷人于無形。

    他适才一動手便即受制,内力使發不出,直到張無忌撒手相讓,他立即使出一招“鷹揚蛇竄”,扇柄虛指,射出蠱毒。

     幸得張無忌内力深厚無比,臨危之際屏息凝氣,反将毒氣噴回,隻要他内力稍差,那麼眼前在地下輾轉呼号之人,便不是鮮于通而是他了。

    他熟讀王難姑的“毒經”,深知這金蠶蠱毒的厲害,暗中早已将一口真氣運遍周身,察覺絕無異狀,這才放心,眼前鮮于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恻隐之心,但想:“救是可以相救,卻要他親口吐露自己當年的惡行。

    ”朗聲道:“這金蠶蠱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隻是我問你甚麼,你須老實回答,若有半句虛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那時肉腐見骨,滋味可不好受。

    ” 鮮于通身上雖痛,神志卻極清醒,暗想:“當年那苗家女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後,也說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後,這才肉腐見骨而死,怎地這小子說得一點不錯?”可是仍不信他會有蝶谷醫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劇毒,說道:“你……救不了我的……”張無忌微微一笑,倒過折扇,在他腰眼中點了一點,說道:“在此處開孔,傾入藥物後縫好,便能驅走蠱毒。

    ”鮮于通忙不疊的道:“是,是!一點兒也……也……不錯。

    ”張無忌道:“那麼你說罷,你一生之中,做過甚麼虧心事。

    ”鮮于通道:“沒……沒有……”張無忌雙手一拱道:“請了!你在這兒躺七天七夜罷。

    ”鮮于通忙道:“我……我說……”可是要當衆述說自己的虧心事,究是大大的為難,他嗫嚅半晌,終于不說。

    突然之間,華山派中兩聲清嘯,同時躍出二人,一高一矮,年紀均已五旬有餘,手中長刀閃耀,縱身來到張無忌身前。

    那身矮老者尖聲說道:“姓曾的,我華山派可殺不可辱,你如此對付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