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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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疊連聲去喊叫“送客”,一般戴顔色頂戴的,頭上紅紅綠綠,還拖着花翎燕尾,有的跨着刀,早已立了一條鞭,一個個都文绉绉的文绉绉,挺胸突肚的挺胸突肚,裝出一種尚武精神,文明氣象,在那裡站班伺候。

    我就忙着離了座,請上一個安,謝了謝,便側着身子,一步步退将出來。

    剛走到花廳轉角上一個腰門口,就垂着手立下。

    那兩旁伺候送客的家丁,還搶着在那裡喊叫:“把王老爺的轎子請進來!”我急忙回道:“年侄沒有坐轎,是步行了來的。

    ”大帥也笑了笑,點點頭道:“這倒還是書生本色,難得的!難得的!”說完這句,便把腰對着我躬了一躬,回身進去了。

      我再看那位跳加官的朋友,此時卻也不再同我争道,臉上的汗珠,足足有黃豆大小。

    一頂涼帽上面紅羽纓,都全個兒倒披到前面來,被汗沾得滿頭滿臉,一塌糊塗。

    隻有那副外國金絲眼鏡,還是耀日争光,晶華奪目,不減先前進去時一種豐彩。

    我看着他當時跟在我後面,一步步挨了走,便滿拟回過臉去,同他周旋兩句,好彼此都遮一遮羞恥,鬧一鬧客氣。

    無奈被一班戈什哈才候大帥掉轉身,便就一齊擁上來,七言八語的替我道喜。

    内中還有一個笑着道:“我們老頭子從來見客都沒有這麼種大工夫,今天你老爺真正是泥金的面子呢!”那些話一岔,及至轉過身找他,已不見了。

    大約是乘着我同那班人說話的工夫,竟自溜之乎也!我也就笑着謝了謝他們的照應,立時返身回寓。

     接下來制台在晴川閣公請司道,明日又是司道回請制台,卻都攤着我食指預動,我卻不便過屠門而大嚼,直同擺活祭的樣兒,受一口熱氣罷了!如此又因循了好一向,真是光陰易過,又早夏盡秋回,涼風漸至。

    張巡捕虎威那裡,雖也曾去過幾次,但其人利重于身,難期匡掖;又因為督轅謀事一層,迄無消息,隻得想再去望一望何宸章,再作道理。

    及至問人黃花澇厘局,佥稱歸黃陂縣經管,由漢口坐車去還有四五十裡多路呢!當晚預備來日一早動身,不意到了夜間三點多鐘,忽然接着督轅傳見的差信,說是制台立等問話。

    我聽了,急切摸不着深淺,正不知是吉是兇,隻得實時上院禀見。

     誰知從夜裡三句半鐘進了手本上去,直至午後一時才得見面。

    原來是為的一時沒得甚事可以去調劑我;又加大事班子夠不上,例差非本省人員不能輪委。

    至于洋務交涉,本可以随便委人的,及問了問我,又不甚谙練,所以就想到何丞身上去。

    因他到差未久,竟被空解一萬餘金的指撥甘肅協饷,本意就想撤差查辦的,後來聽說我父親同何小宋尚書那邊有淵源,何丞既是小宋尚書的侄兒子,我卻不見得不認得的,因此就想着留這個大人情把我去做。

    一者可以和衷共濟,叫何丞早早彌補虧空,不至名挂彈章;二者也使我得沾餘潤了,此年家子一點世情。

     第三日辰牌時分,就奉到湖北厘金總辦司道會銜的委劄,上面說得詞旨嚴切,限文到十日内,掃數解清,如違即着該委員會同黃陂縣印官,将虧欠正款之某某,押解來省,聽候詳請督憲嚴參,仍着設法補繳,毋違。

    此劄一大篇子官樣文章,但我有了上頭的先入之言,看着未免好笑。

    當即循例到各處去謝委禀辭。

      本日江夏縣又聞風要好,送了四名夫馬、一乘中轎過來,伺候動身。

    直至黃昏左近,始抵該局駐紮之所。

    見了面,兩人都是悲喜交集。

    大家稍微談了談公事話,宸章世叔便提起一件事來對我道:“小雅世兄,你來得正好!我兄弟自西林老三去世,就早想請你過來替我幫幫忙,隻是久未通信,又不在知你是駐足何所,是以這一顆心遲遲未發。

    現在恭喜你比我先得近水樓台了,可羨!可羨!但是目下做官一層,我兄弟真是越做越怕。

    即如這湖北地方,年年亂旱,災歉頻仍,民間連自己衣食兩個字都兼顧不足,哪裡還有餘錢來行商坐賈去買賣貨物呢?他既不買賣貨物,我們這厘金哪裡有得來抽稅?上頭卻打殺老婆睡死妻,不問你是一粒癟芝麻,也都要榨出油來,鬧得打殺較。

    然而不管他,究竟還算是有顆木頭戳子抓在手裡,不至于忍餓。

    若說到我們老三身上,不但鬧成叫化子沒蛇弄,竟是為着一宗奇怪的案子,氣得連性命都送掉了。

    當時他寫信把你的辰光,本因事太煩瑣,一時病中未能備載,所以沒有提及。

    現今你既是自己來,我不妨枝枝節節的告給你,也好增長增長閱曆,将來恭喜你自己臨民的時候,肚裡能多添一件案情,即可以少有一分誤會呢!”我笑道“小侄就怕沒有這個遭際,但是三世叔怎樣好端端的一個人,竟會氣壞了,倒要請問請問是回甚麼事?” 宸章聽了歎道:“唉!提起來,此事殊突兀得很。

    先是漢陽那邊有個小叫化子,雖是身上衣履褴褛,然而一副面孔,卻生得四平八滿,不像個少飯吃的人。

    有一日,正在街上讨了些殘羹冷炙,預備提藍歸去,不意迎面來了一窩蜂長袍短套的人,走上來先對着他端詳了一會,内中有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笑問道:【像麼?】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