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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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有時候,房子從彈子店回來後,還會發現她已擠在和男的床上睡着了。

     每逢這時,房子都會笑笑将她留下來。

     房子僅僅在照片上見過自己的父親。

    她的父親不是在戰争期間死的,而是很早就離開了人世。

    空襲使他們的房子燒毀了。

    但是母親和房子卻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隻好依舊住在這處已住慣了并且十分熟悉的地方。

     母親在這裡建起了白鐵皮闆的小屋子,為了一家人的生活付出了全部的精力。

     後來,經過民生委員的申請,房子家獲得了國家的救濟。

    但是,母親仍然要為人家洗衣服、看家、料理家務,以補家用。

    凡是女人能做的,母親都幹過。

     得到國家救濟的人,都是要偷偷去工作的。

    否則,工作的收入就要從救濟金中扣除。

     上小學六年級時,學校組織去箱根郊遊。

    房子特别想穿毛衣去,便央告母親為她買一件。

    母親買來一磅毛線為她織了一件半袖毛衣和一件開襟毛衣,另外還為她買了條藏藍色的無袖連衣裙。

    可是,房子想穿的是挂在街上商店櫥窗裡的那種多色彩的有圖案的毛衣。

     當房子成了新制中學生時,國家的救濟款已經領到了最高額兩千幾百日元。

     房子這時和其他女孩一樣,特别想得到美的、新的東西,有時甚至都難以控制自己。

    特别是向母親央告,而母親又未滿足她的願望時,她越發想要得到。

     不過,像鞋、書包、鋼筆這類的東西,她的多數願望都能得到滿足。

    這曾經讓她十分不解。

     那年春天,房子的母親生下了弟弟。

     這對房子來講,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不過,房子還未成年,她還無心去琢磨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隻是覺得小弟弟可愛極了。

     當她看到小弟弟吃母親的奶時,看到母親給小弟弟剪那猶如薄膜似的指甲時,在她給小弟弟穿小衣服時,房子内心充滿了對弟弟的愛憐。

    這也許就是那種少女朦胧的愛的覺醒吧。

     下學,她都是跑着回家。

    一進家便問“寶寶在哪兒”,接着便是逗小弟弟玩。

     每當這時,母親總是轉過身去眼裡含着淚道:“這個怪孩子。

    ”随即,母親便離開家門,把嬰兒交給房子照料。

     母親必須去工作。

    所以,到房子放暑假時,和男就全由房子來照料了。

    母親有時要去賣中元①禮物的店裡去幫忙,有時則要四處去分發夏季用品大減價的廣告。

     ①指農曆七月十五日,日本的中元節。

     當和男出生八個月的時候,每天忙忙碌碌的母親得了急性腹膜炎。

    在痛苦中掙紮了兩三天後,母親便離開了人世。

     周圍的人們都勸房子把和男選人。

    但是,房子覺得要是離開了和男,自己就會孤單得活不下去。

     “房子,你還是個孩子,要自己帶着個小寶寶,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你今後可怎麼過呀。

    ” 無論人家怎麼說,房子也是難以了解這種生活的艱辛。

    她覺得和男也吃不了多少東西,自己隻要像母親那樣做就行了…… 和男有五百日元的生活救濟金。

    可是,房子中學畢業以後,就算能夠就業的人。

    所以,她就失去了原先的那份救濟。

     從春天開始,房子便開始了彈子店裡那個玻璃筒中的生活。

    這樣,一個月她可以得到七千日元。

    可是,由于房子隻是晚上工作,所以工資隻有三千日元。

    她就靠着這些錢過活。

     今天,要是和男落水淹死了的話,那麼房子恐怕就無力獨自生活下去了。

    和男的生命就好像是房子生存的一切。

     “要是沒有那個醫生來救和男,還不知會……” 房子不斷地轟趕着那些轟不盡趕不絕的蚊子。

    蚊子一個勁兒叮咬着和男的臉和手。

    房子心裡想還是小孩子好啊。

    和男睡得很熟,根本就沒有做落到水裡的噩夢。

     房子真想能有人來照料自己,讓自己也能像小弟弟那樣過上個一天兩天的。

    也許這種心情就是人們所說的心裡沒底吧。

     “你今天晚上不去了?” 這時,鄰居家女孩走了進來。

     “嗯,我今天歇了。

    ” “寶寶發燒了?” “睡得挺好的……” 房子用手摸了摸弟弟的額頭道。

     “今天這場雨,弄得地勢低的家裡全進水了……咱們這兒高,倒沒什麼事。

    不過,聽說有人要買這塊地,咱們也得搬到别的地方啦。

    ” “真的?”房子擡起頭,問。

     “誰說的?” “我也說不準。

    我姐姐說,那些家裡進了水的人可恨我們呢……” “真麻煩呀。

    ” 聽到這些給自己現在的生活帶來很大威脅的事情,房子真是覺得痛苦極了。

     街鎮上那流行歌曲的唱片聲不斷地闖入這座四面薄壁的小屋子裡。

     節日之後 本來要給桃子寫回信的,可是回信上還要寫“您所知道的那個地方的情況”,栗田義三覺得有些麻煩,心想索性再拖上幾天。

    結果,N町的八幡祭到了。

    就這樣,拖到了9月15日,又拖到了16日。

     往日的節日風俗在這所曾遭受戰火破壞的街鎮上又恢複了起來。

    身穿和式浴衣的年輕人和孩子們擡着轎子,拉着彩車,走街穿巷,熱鬧非凡。

    風吹到穿着和式浴衣的人們身上,已有些寒意了。

     房子所在的“綠色大吉”被轎子把入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狹窄的道路上到處是人,已經水洩不通了。

     一座打着“禦酒所”的招牌、裝飾着綠竹扶手欄杆的空店裡,站着些無所事事的男孩和女孩們。

    女孩子頭戴花笠,身穿長袖和服。

    男孩子穿藏藍色的短衣,頭上裹着新毛巾。

    擡轎子的男青年們顯得狂躁、陰郁,也不知是因為來了情緒,還是由于過度的疲勞。

    人們在四處擠動着,争吵着,整個街鎮處于一片騷亂之中。

     在街鎮的角落上,有座高架台子。

    一位老人正在那裡表演祭神樂。

    但是沒有任何人肯擡眼去望望他。

    神樂的聲音也被街鎮上的噪音所淹沒了。

     八幡祭這天,剛剛到傍晚,夾着廣告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撕掉節日期間活動的通知,四處張貼起他們的廣告來。

    有的廣告寫着:“幻燈會主辦西方方塊舞會,星期日2時在N小學舉行,歡迎随時參加”,有的廣告則是“美國舊衣料展銷會,婦女會主辦,地點N教堂”。

     節日之後,桃子和她的父母來到了東京。

    他們是利用星期六、星期日再加上秋分之日這三天連休來的。

     當桃子給醫院挂電話時,義三正在手術室做助手。

    義三所負責的一個小病号因為查不清病因,所以醫生決定做手術檢查腸道。

    手術從這天下午開始。

    打開腹腔一看,原來是小腸套疊。

    醫生順便又給他摘除了闌尾。

    就這樣,十五分鐘後,手術就結束了。

    但是,由于小孩子體溫有些下降,再加上脈搏有些過快,所以義三又在病房觀察了一段時間。

     4點左右,義三回到值班室,發現桌上有張留給自己的條子。

    上面寫着“請到麻布江之村來。

    千葉和葉子”。

     “千葉和葉子的‘和’不是多餘嗎?!” 義三脫下白大褂,換上外衣,仔細地看了看這張鉛筆寫的條子,發現這個“和”字顯示出了桃子的智慧。

    這是在告訴他:桃子是和父母一齊來的。

    麻布的江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