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卷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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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科(三) (天啟元年浙江鄉試程錄(序一首,論一首,策三道)) △浙江鄉試錄序 天啟元年秋八月,天下當鄉試之期。

    上俞禮臣請,命編修臣謙益偕刑科左給事中臣謙貞往典浙試。

    臣等受命惟謹。

    比至則巡按監察禦史臣某,申厲功令,︱毖有加;提調監試則臣某某,蒇事庀物,不愆于素,同考試官則臣某某,相與蕭誓戒,而後莅事。

    乃進提學佥事臣洪承疇所取士,鎖院而三試之。

    浙貢士凡九十有七人,先按臣某,以上嗣服改元,疏請廣解額。

    上可其奏,命以今年貢士一百人,它省皆以次及焉。

    既撤棘,第其姓名及文之可錄者,镂版以獻,而臣以職事為其序。

     臣嘗讀宋陳亮所上書,以謂吳、蜀天地之偏氣,錢塘又吳之一隅也。

    而極論當世之人主,據已耗之氣,用日衰之士,難以北向而争中原。

    未嘗不三歎于其言。

    既而思之,我高皇帝既定金陵,即聘四先生于浙。

    帷幄秘近之臣,皆浙産也。

    自時厥後,名卿偉人,銘書于太常者,氏名相望,又何耗且衰之雲乎?間嘗原本而論之,自中原之文獻獨傳于婺,又參以東嘉之經制,永康之事功,于是黃氵晉、柳貫、吳萊之徒,衍其遺學,涵肆演迤,而後彙卒為金華之道德文章。

    自祥興以後,宋之遺民故老,多在舊國,高風苦節,凜冽于浙河之西東,而後激揚為烏傷、臨海、馀姚之節義。

    自渡河之志,不獲遂于宗忠簡,而陳亮、王自中之徒,以窮鄉素士,任百年複仇之恥。

    其志略憤盈,與江潮海氣相為參錯,而後發洩為誠意、新建與于忠肅之勳業。

    溯有宋建都之初,以迄勝國。

    浙之賢才之生多矣,曾無補于地氣之耗息、人才之衰盛,而卒以大奮于我明。

    由此觀之,向之所謂耗且衰者,固其所以瘅盈發,鐘美于今日者也。

    詩雲:“誕後稷之穑,有相之道。

    ”我祖宗得人之盛,豈非神之相之也哉?自建州難作,憂時危涕之士,蓋尤咨嗟忾歎于忠肅,恨不得起之九京。

    而臣等乃以上命取士于浙,得一士于忠肅之鄉,用以敵王忾而振國恥,其亦天之所以助順,而人臣之所有事矣乎?逾淮渡江,以達于浙,問獨松之關隘,指臯亭之壁壘,為之悄然以恐。

    睹省會之繁華浩穰,想像所謂行都故宮者,為之凄然以悲。

    然後作而歎曰:吾今而後知,忠肅之功遠也。

    鎖院之試,衣巾筆牍而至者,四千九百餘人,曰:“是皆忠肅之鄉之子弟也。

    ”摩娑卷帙,焚膏繼晷,夜既向午,燭影熒熒于簾幾間,有風肅然,如聞告語。

    已事而竣,相顧而不能舍然,鹹曰:“庶幾得忠肅其人者而獻之乎?”又曰:“未可知也。

    ”於乎!是未可知也。

     臣之于浙也,考諸職方,循覽其鎮山澤薮,則有以征其地氣。

    觀乎人文,東南竹箭之美,不可勝用,則有以征其人才。

    較之以帖括,取之以糊名,而遂欲得一士焉,以敵王忾而振國恥,所謂有相之道者也。

    則不得不征之于神。

    《詩》不雲乎:“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以國家有道之長,列聖扶養之久,而我皇上聰明睿知,闵予訪落,其不忘忠肅于此邦也,神之聽之,可知已矣。

    自今以往,多士其蹈厲奮發,以王勳國功,永有聞于世,使地氣之息者不複耗,人才之盛者不複衰。

    而後之人無複有感慨歎息,如陳亮所雲雲者,斯我國家之慶,則亦惟神之庸。

    若夫多士之簡牍,與臣等之心目,皆皇上之所使也,皆神之所憑也。

    告成事而已,而又何譏焉?然臣聞往者江西之事,浙闱之中,有神告之。

    是錄也,亦既獻而登之矣,而終未知神之告之者如何也?於乎!敬之哉!於乎!臣與多士鹹敬之哉!翰林院編修文林郎錢謙益謹序。

     △志伊尹之所志 論曰:古之聖賢,公其身于天地萬物,而不以天地萬物與于吾身;公其身于天地萬物,則吾之身即天地萬物也,是之謂無我;無我則至公矣。

    以天地萬物與于吾身,則有我,有我之人,豈惟養身封己之為病哉?即摩頂放踵,迂其身以為天下,亦所以為私也。

    是以君子慎所志。

    射者之有志也,其審固或差以毫厘,而命中必遠于尋丈。

    士之志,其相去也,豈在尋丈之間而已哉!昔者周子論士之希聖也,曰:“志伊尹之所志。

    ”為說者曰:“周子之言,患人之專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希世取寵為事也。

    ”斯言也似矣,而未盡也。

    請拾其遺說而略論之。

     夫士之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希世取寵為事者,其于取進,若鈎之索物也。

    持祿養交,以苟歲月,若蠹之食木也,而豈周子之所深患也哉!夫惟有志于聖賢,以榮身希世為恥,而其志之所存有未辨焉,汲汲然以聖賢之學,行其功利之心,則其為患也滋大。

    不知聖賢之所為汲汲者,汲汲于斯道,而非汲汲于天下也。

    使聖賢而汲汲于天下,則聖賢之志,亦無以辨于功利者矣。

    周子有憂之,是故不徒教人學尹,而先教之以志其所志。

    伊尹之志何志哉?恥其君不若堯、舜,伊尹之志也。

    一夫不獲時予之辜,伊尹之志也。

    雖然,以此為伊尹之志,是正所謂毫厘而千裡者也。

    古之聖賢,其汲汲于斯道也,沒身焉而已矣。

    故曰:“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确乎其不可拔也。

    ”樂則有行之之道,而憂則有違之之道,道之在天下如水之行于地,無往而不在,而豈吾所能行之違之者哉!夫如是,故其視斯世斯民也甚切,而其視功名富貴,漠然無所系于我。

    其自視也大,故其氣足以冒天下,其自任也重,故其力足以運天下;其位置也高,故其地位足以卑天下。

    今也不然,能樂而不能憂,知行而不知違,汲汲然以天下為事,而我之氣不足以冒之,力不足以運之,地位不足以卑之,則亦眇然天下之一物而已矣。

    以眇然之一物,而出其心神強力以耆柱天下,天下大而我小,天下重而我輕,天下高而我卑,雜然側出于功利之途,負之而趨,而不自覺也。

    是故恥其君不若堯、舜,詭遇之徑窦也;一夫不獲時予之辜,功利之郵遽也;五就湯,五就桀,失身者之節傳,而放君竊國者之表識也。

    此無他,由志之不蚤辨也。

    志一不辨,而其流至于如是,可不慎欤?伊尹之志何志也?吾所謂汲汲于斯道者也,憂則違,樂則行者也。

    當其處畎畝而樂堯、舜之道,于光華見其日月,于耕稼見其生民,于東作西成見其時叙,尹固無以天下為也。

    及其幡然三聘,﹃力于伐夏救民也,胥曷喪之時日而光華焉,胥塗炭之民而耕稼而東作西成焉。

    尹曰:“此吾憂違樂行,進德修業之一事焉矣,而終無所與于天下也。

    ”尹之志若是者,何也?人皆汲汲于天下,而尹則汲汲于斯道也。

    汲汲于天下則有我,而汲汲于斯道則無我。

    有我無我之間,辨志之大閑也。

    由是觀之,則志伊尹之所志者,可知已矣。

    天地大矣,我于其中,眇然一物也。

    自有生民以來,聖者創,賢者述,開物成務,興作補救,紛紛浩浩,至不可以算數。

    其裁成之,則天地之性靈也;其還歸之,則亦天地之能事也。

    于聖賢也何有?于天地也又何有?而我欲于其中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