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卷七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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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譜牒(一) (請诰命事略(崇祯元年九月)) 先祖諱順時,其先出吳越武肅王。

    家世素封,曾祖父孤童中落。

    先祖與其弟副使公力學奮勵,嘉靖己未,會試舉《春秋》第一,觀政吏部。

    是冬,奉命饷遼東軍,抵家未彌旬而卒。

    先祖倜傥有大志,不屑為章句小儒,焚膏宿火,講求天文、律曆、河渠、兵、農諸家之學,提綱舉要,荟蕞成書,凡百餘卷,名曰《資世文鑰》,蓋《通典》《通考》之流亞也。

    其饷遼也,從老戍退卒,問訊虜情邊事,登關城,望渝海,酹酒賦詩,慨然有吞胡出塞之思。

    是時遼東大饑,道堇相望。

    人或謂先祖南人,不耐苦寒,盍待發春而行。

    先祖曰:“吾一人寒,其忍十萬人饑乎?”抵遼中寒,竟以此病卒,年二十有九。

     先祖母卞氏,先祖背棄,年甫三十,先君生十年。

    祖母截發貯棺中,以立孤自誓。

    曾祖父性嚴重,奉事惟謹。

    庀治喪事,必先諸叔,曰:“吾冢婦,弗敢後也。

    ”分财産,戒先人無取赢,曰:“若孺子,弗敢先也。

    ”先君能勝外傅,不假與顔色。

    稍不如命,則對案不食,涕淚交頤。

    居恒以綱常道義為典訓,曰:“吾願汝為古人,不願汝為今之望人也。

    ”歲時延請賓客,省視故舊族戚,闾裡之窭貧者,待以舉火。

    推食解衣,設糜掩骼,鹹脫簪珥為之。

    謙益稍長,教以書傳,每诏之曰:“吾欲效範文正公買良田為義莊,而汝父不能盈吾志也。

    汝必勉之。

    ”又曰:“我老矣,正如俚語‘怕你做官時我做鬼’。

    ”至今思其言,辄為泣下。

    謙益舉進士,先君排缵祖母苦節,草疏趣上之,留中不報。

    侵尋十九年,遇今天子霈恩,得以及追榮之典。

    而崇台綽楔,表厥宅裡,已不可複請矣。

    嗚呼傷哉! 先君諱世揚,年十二三,能ウ記《五經》《史記》《文選》,凡百餘萬言。

    世授胡氏《春秋》,收拾旁魄,搜逖疑互。

    既成,以授學者。

    學者鹹師尊之,從而執經考疑者繼于門。

    先君自念少孤,思早自豎立,以報母勤。

    累試不見收,而祖母違養,蚤夜呼慕,聲入黃泉,銜哀七年以孝死。

    先君志節激昂,好談古忠節奇偉事,每稱述楊忠愍、海忠介諸公,嚼齒奮臂,欲出其間。

    卒之日,手定其所為古文及所輯《古史談菀》,藏┑之以畀謙益,且遺之言曰:“必報國恩,以三不朽自勵,無以三不幸自狃。

    ”嗚呼!謙益其敢忘諸。

    先君嘗作《聱隅子自傳》。

    其葬也,宗伯宣化公志之。

    敢撮其大略,以上史館。

     家母姓顧氏。

    外祖諱玉柱,山東按察司副使,方正強直,以朝典治其家。

    吾母在女氏,已有儀法。

    自歸先君以迨老,不好戲笑,不知遊冶,面不施粉澤,身不禦绮纨,目不識優倡妖尼,耳不聽吳歌瞽詞。

    雖盛暑,不飾不見媵侍;雖親婿侄,必門為門與之言。

    日夜課紡績,教剪制,機杼刀尺聲軋軋然。

    戚屬間族出遨嬉,必辟吾母。

    有矜好炫冶者,辄毀容敝服以見。

    退而相謂曰:“何乃自苦?”或笑曰:“此笨人耳。

    ”謙益免先君之喪,數年不出。

    母意殊安之,曰:“兒了秀才事足矣。

    ”乙醜,坐閹禍削籍,母迎謂曰:“汝無官,吾有子矣。

    ”閹鈎黨益急,相驚追捕者日數十至。

    母曰:“猶有天道,汝必無恙。

    ”蓋吾母莊敬閑止,能識大體,古所稱母師,殆無愧焉。

     妻陳氏,為裡中右族。

    曾祖官南京國子監祭酒。

    其父與先君為文社,相狎也,故以女歸于我。

    妻從我于諸生十年;既第之後,從于倚廬者三年;家食者八年。

    用覃恩封孺人,進封安人。

    未幾,被追奪之命,朝夕洶懼者三年。

    今年得複封诰,親知相賀,妻曰:“吾聞應山母妻栖止谯樓風雪中,日不得再食。

    賴天地祖宗之庇,免此幸矣,庸敢有他望乎?”謙益追理前事,亦為黯然出涕也。

     (刻古史《談菀》目錄後序) 先君子讀史之役,始于萬曆丙午,而《談菀》之成,則在萬曆己酉,凡四載而始竣。

    謙益奉諱以還,每發故箧,淚淫淫不忍視。

    裡人郭春卿任是正,昆山張孟任梓,又六年始告成事。

    先君子之言曰:“吾讀正史,如飨大官焉。

    體節之薦,充溢員方,久而能使人憊。

    吾讀稗史,如嘗異味焉,小蟲水草,蜇吻裂鼻,久而能使人荒。

    是故稗而不史,弗典也;史而不稗,弗志也。

    吾取材于史,借徑于稗,太平鈎異,撮繁就簡,不出瑣言碎事,而天咫民則吉兇情僞之指意如指掌焉。

    斯不亦史官之流裔,而稗官之質的乎?”四年之中,橫經籍書,寸紙不遺,秃管成蒙,子雲之手赍油素,太沖之溷置刀筆,以先君子方之,無不及矣。

    易箦之前一日,手自封識以诒謙益曰:“此宋人之遺弓也。

    吾死,無忘吾所為殚瘁矣。

    ” 於乎!謙益又何忍贊一辭哉!循覽先君子所論次,班、範以前,多采撷《呂覽》《淮南》及劉向所序諸書,去古未遠,資博而事約。

    六代以後,蕪文穢史,手自繩削,遂使甲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