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洗脂粉嬌女增嬌 弄娉婷醜妻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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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總路頭上,大家領略一番,且看這一郡之中有幾名國色。

     從來有句舊話,說‘杭州城内有脂粉而無佳人’,今日這場大雨,分明是天公好事,要我們考試真才,特地降此甘霖,替她們洗脂滌粉,露出本來面目,好待我輩文人品題高下的意思。

    不可負了天心,大家趕上前去!” 衆人聽了,都道他是不易之論,連平日說過大話不能應嘴的裴七郎,也說眼力甚高,竟以總裁自命。

     大家一齊趕去,立在西泠橋,又各人取些石塊墊了腳跟,才好居高而臨下。

    方才站立得定,隻見那些女眷如蜂似蟻而來,也有擎傘的,也有遮扇的,也有摘張荷葉蓋在頭上、像一朵落水芙蕖随風吹到的,又有傘也不擎、扇也不遮、荷葉也不蓋、像一樹雨打梨花沒人遮蔽的。

    衆人細觀容貌,都是些中下之材,并沒有殊姿絕色。

    看過幾百隊,都是如此。

    大家歎息幾聲,各念《四書》一句道:“才難,不其然乎!” 正在嗟歎之際,隻見一個朋友從後面趕來,對着衆人道:“有個絕世佳人來了,大家請看!” 衆人睜着眼睛,一齊觀望,隻見許多婢仆簇擁着一個婦人,走到面前,果然不是尋常姿色,莫說她自己一笑可以傾國傾城,就是衆人見了,也都要一笑傾城、再笑傾國起來!有《西江月》一詞為證:面似退光黑漆,肌生冰裂玄紋。

    腮邊頰上有奇痕,仿佛湘妃淚印。

    指露幾條碧玉,牙開兩片烏銀。

    秋波一轉更銷魂,驚得才郎倒褪! 你道這婦人是誰?原來不是别個,就是封員外的嫡親小姐、裴七郎的結發夫人。

    一向怕人知道,丈夫不敢追随,任親戚朋友在背後批評,自家以眼不見為淨的。

    誰想到了今日,竟要當場出醜,回避不及起來。

    起先那人看見,知道是個醜婦,故意走向前來,把左話右說,要使人辨眼看神仙、忽地逢魑魅,好吃驚發笑的意思。

    及至走到面前,人人掩口,個個低頭,都說:“青天白日見了鬼,不是一樁好事!” 大家閉了眼睛,待她過去。

     裴七郎聽見,羞得滿面通紅,措身無地。

    還虧得預先識竅,遠遠望見她來,就躲在衆人背後,又縮短了幾寸,使她從面前走過,認不出自己丈夫,省得叫喚出來,被人識破。

    走到的時節,巴不得她腳底騰雲,快快地走将過去,省得延捱時刻,多聽許多惡聲。

    誰想那三寸金蓮有些駝背,勉強曲在其中,到急忙要走的時節,被弓鞋束縛住了,一時伸她不直,要快也快不來的。

    若還信意走去,雖然不快,還隻消半刻時辰。

    當不得她賣弄妖娆,但是人多的去處,就要扭捏扭捏,弄些态度出來,要使人贊好。

    任你大雨盆傾,她決不肯疾趨而過。

    誰想腳下的爛泥與橋邊的石塊都是些冤家對頭,不替她長豔助嬌,偏使人出乖露醜。

    正在扭捏之際,被石塊撞了腳尖,爛泥糊住高底,一跤跌倒,不覺四體朝天。

    到這倉惶失措的時節,自然扭捏不來,少不得搶地呼天,倩人扶救,沒有一般醜态不露在衆人面前,幾乎把上百個少年一齊笑死。

     起先的裴七郎雖然縮了身子,還隻短得幾寸,及至到了此時,竟把頭腦手足縮做一團,假裝個原壤夷俟玩世不恭的光景,好掩飾耳目。

    正在嘩噪之時,又有一隊婦人走到,看見封氏吃跌,個個走來相扶。

    内中有好有歹,媸妍不一,獨有兩位佳人,年紀在二八上下,生得奇嬌異豔,光彩奪人,被幾層濕透的羅衫粘在裸體之上,把兩個豐似多肌、柔若無骨的身子透露得明明白白,連那酥一胸玉乳也不在若隐若現之間。

    衆人見了,就齊聲贊歎,都說:“狀元有了,榜眼也有了,隻可惜沒有探花,湊不完鼎甲。

    隻好虛席以待,等明歲端一陽一再來收錄遺才罷了。

    ”裴七郎聽見這句話,就漸漸伸出頭來 。

    又怕妻子看見,帶累自家出醜,取出一把扇子,遮住面容,隻從扇骨中間露出一雙餓眼,把那兩位佳人細細地領略一遍,果然是天下無雙、世間少二的女子。

     看了一會,衆人已把封氏扶起。

    随身的伴當見她衣裳污穢,不便行走,隻得送入寺中暫坐一會,去喚轎子來接她。

    這一班輕薄少年,遇了絕色,竟像餓鷹見兔,饑犬聞腥,哪裡還丢得下她?就成群結隊尾着女伴而行。

    裴七郎怕露行藏,隻得丢了妻子,随着衆人同去。

     隻見那兩位佳人合擎着一把雨蓋,緩行幾步,急行幾步,緩又緩得可愛,急又急得可憐,雖在張皇急遽之時,不見一毫醜态。

    可見純是天姿,絕無粉飾,若不是飓風狂雨,怎顯得出絕世佳人!及至走過斷橋,那些女伴都借人家躲雨,好等轎子出來迎接。

    這班少年踉不到人家裡面去,隻得割愛而行。

    那兩位佳人雖中了狀元、榜眼,究竟不知姓名,曾否許配,後來歸與何人。

    奉屈看官權且朦胧一刻,待下回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