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衆星繞月奪劍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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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片白雲,地上一個行人。

    一陣風吹過原野,竹笠人已上了高山。

     大山奇峰險峻,犬牙交錯,但卻光秃秃的。

    竹笠人顯然不在乎這些,他不過一個過客。

     登上頂峰,他站到一塊石頭上,猶如一根擎天柱。

     俯看山腰玉峰洞,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二十年前,祖師在玉峰洞中修道,這山亦成了江湖人朝拜的聖山;二十年後人去洞空,這裡轉眼就荒涼了,多麼令人感歎。

    也許唯有冷硬的沿壁還記得當年的熱鬧場面。

     他長歎了一聲,猶如一朵烏雲瀉下山澗。

    他的身法快如流星,急似閃電,在鄉間小道上狂奔,宛若一縷塵煙,影影綽綽。

     中午時分。

    他進了安陽城。

    這是一座小城,小得幾乎讓人記不起來。

    街道古舊,房屋破爛。

    他對小城一點不感興趣,直奔城中的一處道院。

    這也許是城中最幹淨的地方。

     道院不大,隻有七八間草房,院内有幾片竹子,葉子都落了,光淨淨的,仿佛千條槍。

     竹笠人小心進了道院,站到正北的屋門的恭敬地鞠了一躬,低聲道:“祖師,弟子來拜見您老人家了。

    ” 片刻。

    一個年過百歲的白發道始走了出來。

    她上下打量了竹笠人幾眼,不悅地說:“羅國偉,你到這裡來恐怕沒安什麼好心吧?” 羅國偉忙道:“祖師,這可冤枉了弟子,弟子膽子再大也不敢欺師滅祖呀!” 老道姑冷笑一聲:“那麼多道姑、尼姑都被抓了起來,你不知道嗎?你希望有漏網之魚?”羅國偉說:“那是抓唐賽兒,與祖師不相幹的。

    ” 羅國偉停了一下,說:“祖師,捕拿天下的道姑、尼姑是皇上的意思,與弟子無關。

    弟子也覺得這事太荒唐,可弟子無力回天。

    這事由錦衣衛一手統辦。

    弟子目前在查兩名錦衣衛高手被殺一案。

    ” 老道姑淡然道:“好一個大忙人,難得你還有心來看望我。

    ” 羅國偉低頭說:“弟子一天沒有忘記過祖師,隻是官身不由自由,才不能跟随祖師左右,請祖師恕罪。

    弟子此來是想請祖師 老道姑斷然拒絕:“不要講了,我的天地就在這裡。

    你還有什麼事?” 羅國偉沉吟了一下:“祖師,想請你告訴我唯師妹的修行地。

    ” 老道姑一擺手:“還不是時候。

    你們若有緣,自然會相見的” 羅國偉呆在了那裡,此行可謂一無所獲。

    老道姑瞥了他一眼,冷然道:“你可以走了。

    ” 羅國偉輕歎了一聲,向道姑深施一禮,飄然而去。

     出了安陽城。

    他感到滿臉火熱,心中冰冷,恨不得一腳踢開西面的高山。

    許久了,他沒有這樣動過感情。

    多少年來,他都把自己的感情壓在心靈的最底層,不讓它上浮。

    他希望自己永遠是一把快刀,一塊堅冰,可他做不到。

    此刻,他就感到一股熱辣辣的東西湧向自己的眼睛,隻要自己稍一放縱,從眼中噴出的絕不是歡樂。

     他揚臉看一下高遠的雲天,随風西去。

     夕陽滿天時,他來到碧雲岩前。

    碧雲岩是“白發太歲”吳雲峰的清修之地,狀若蘑菇雲,高聳烏黑,底部有一天然洞穴。

    吳雲峰就住裡面。

     羅國偉在洞口站了一會兒,輕聲道:“白發老友,你還在躺着嗎?” 無人答應。

     羅國偉坐到一旁,不再言語。

     少頃。

    洞裡有了動靜。

    一聲高昂的吼聲從洞裡飛出,一個健碩的白發老人走出了石洞,他相貌兇惡,一副獅子般的面孔。

    他一眼看見羅國偉,頓時笑道:“羅老弟,你怎麼想起我來了?” 羅國偉站了起來:“我們是老朋友嘛。

    ” 吳雲峰請羅國偉到洞裡坐,羅國偉說:“不必了,我想問你一件事。

    ” “什麼事?我對女人可一竅不通。

    ” 羅國偉說:“十年前你與任風流大戰過一場,你還記得他刀口的走向嗎?” 吳雲峰“咳”了一聲:“你問這幹什麼?” “老兄,實不相瞞,有兩個錦衣衛高手被人殺了,我懷疑是任風流幹的,因為普天之下唯有他的刀精,殺人快辣。

    ” 吳雲峰皺了一下眉頭,猶豫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那次大戰實在兇險之極,我雖然勝了他,也感到有些人困馬乏。

    不知為什麼,他沒有用刀。

    當然,那時我的‘玉陽指’神功也沒有練到極境。

    ” 羅國偉深感失望,随便問了一句:“現在你的‘王陽指’能洞金穿石了嗎?” 吳雲峰笑道:“當然可以了。

    ” 他不經意地随手一彈,一道羊奶一樣純白的指氣從他的“商陽穴”射到一塊大石上,大石頓時被擊斷,碎石飛濺。

    羅國偉神色一變,連聲贊歎。

     吳雲峰哈哈一陣長笑,回聲四起,經久不息。

     羅國偉沉着問:“老兄神功大成,自然用不着在此氏卧了,何時出去走動?” 吳雲峰道:“馬上,我确是卧得太久了,不到江湖上去,别人還以為我死了呢。

    ” 羅國偉輕輕一笑,沒有吱聲,他想不到“玉陽指”這種“睡功”有如此神奇的威力,老小子若人江湖那還不鬧得沸反盈天? 思忖了片刻,他輕歎道:“老兄再人江湖打算做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吳雲峰說:“大事是不想做了,老夫隻想在有生之年過幾天官瘾,這是我一生中唯一沒有實現的願望。

    ” 羅國偉深感意外,想不到老家夥是個官迷。

    他幽暗地一笑: “當官有什麼好?何以讓你如此迷戀?” 吳雲峰道:“當官的好處多了,說也不盡。

    官是正,民是偏,當官的掌着生死簿,草民百姓都受管。

    當官的最自由,一方水土的霸道天。

    想起要做官,我渾身上下顫,軟酥酥的,美不完。

    ” 羅國偉見他一副忘乎所以的樣子,哈哈地笑起來:“老兄既然這麼熱衷于當官,那就為朝廷效命吧。

    七品縣令于不幹?” 吳雲峰笑道:“我不在乎官的大小,是個官就行。

    ” 羅國偉點了點頭:“也許有個位子正等着你呢。

    ” 吳雲峰說:“這個自然,姜子牙人十三歲才做官呢,我可比他小多了。

    ” 羅國偉說:“你再耐心等一段時間,機會就要來了。

    ” 吳雲峰樂哈哈地說:“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等到掌了朱紅大印,我一定要穿着官眼在街上走它幾十趟,讓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官老爺,有學問。

    ” 羅國偉說:“隻要你肯為朝廷賣力,當官就如早晨小便一樣容易。

    ”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聲音象箭射向遠方。

     羅國偉望着天上的行雲呆了一陣,飛身下了碧雲岩,轉眼就消失在冷風裡。

    沖出山口,他順着小道向南飄去,象一片紫衣在空中搖擺。

     憑直覺,他感到有和任風流接觸的必要,最好能讓他動刀,這樣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一陣狂掠,午夜時分他又進人連綿起伏的群山。

    他似乎極擅走夜路,夜色一點迷惑不了他。

     在山中穿行了片刻,“鳳凰居”象水中的倒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江湖中人幾乎誰都知道鳳凰居是任風流的住處。

     夜間,羅國偉自然不能看清這裡一切,但輪廓是分明的。

     在冬天的夜裡,寒風一吹,他站在鳳凰居中感到有些憂格,這真是有些怪。

     他向黑乎乎的竹樓看了一陣,躍到一塊石頭上,高聲道:“任大俠,羅國偉有事前來請教。

    ” 他的聲音清涼高亢,在夜裡傳之幽遠。

     四周一片可怕的沉靜,沒有人應。

    他不由警惕起來。

    任風流是不希望有人打擾他的,特别是在夜裡。

    随便闖人風凰居的人隻有兩種結果,要麼毫無所獲,要麼留下腦袋。

    但這都是來者所不願看到的。

     羅國偉尤其不願面對與别人相同的選擇。

    他機警地向四周掃了幾眼,又說:“任大俠,躲是不行的,我見不到你是不會離去的,我倒是希望在這裡多呆一會兒。

    ” 竹樓上人影一晃,閃出一個高大的人來。

    羅國偉心中頓喜,總算沒白跑一趟。

    他雖然看不太清對方的面孔,可以斷定,對方就是任風流。

     沖着竹樓上的人影一抱拳,笑道:“任大俠,我有一事不明,特來與你印證一下,請恕唐突。

    ”’ 竹樓上的人“嗯”了一聲,顯得格外寂寞,淡淡地說:“你想印證什麼?不知道我夜裡睡不着嗎?” 他這話圍怪,令人摸不着頭腦,你睡不着不是正需被人打擾嗎? 羅國偉自然不知道任風流與别人樣樣不同,他喜歡睡得正香時被别人攪醒,若是他長夜難眠你找上門去,那絕對一談崩崩。

     羅國偉來的不是時候,運氣難佳。

    雖然碰上任風流也需要運氣。

     他怔了一下:“我不得不這時來,你難尋得很呢。

    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刀法舉世無雙,刀下不留人,我很想見識一下,故而深夜求見。

    ” “你看我現在象一個要與人動刀的人嗎?” 羅國偉冷哼了一聲:“假如你非動刀不可呢?” 任風流哼了一聲:“你别大自信了,刀不在你手裡,天下沒有人能改變我的初衷。

    ” 羅國偉森然地說:“任大俠,我可是一個不知退縮的人,明知不可而為之。

    ” 任風流哈哈地笑起來,聲音虛空寂寞,仿佛一團霧籠罩了山林:“那你就不妨試一下,看看你是否能達到目的。

    ” 羅國偉立時沉默了,兩人之間的氣氛緊張起來。

     任風流如風似雲,羅國偉沉冷如鐵。

     突然,羅國偉身形向右一擺,騰然而起,猶如一縷怪雲飛向竹樓。

    任風流如狂風卷塵飄向樓裡。

     羅國偉踏上竹樓,如烏龍鑽洞撲了過去。

     任風流施起他的絕代輕功“浮光掠影”向左一滑,羅國偉撲了個空。

     任風流見敵手高強,信心倍增,飛揚直上,彈指襲擊敵人的頭顱。

     羅國偉搖掌上劈,橫身直插對方背後。

     任風流急瀉回地,身子一擺,展起輕功圍羅國偉轉。

    他的身法虛幻橫生,玄奇迷離,令人眼倫缭亂。

     羅國偉不上當,雙掌捧起一團幽氣向外狂劈,同時如神龍出水,沖向任風流的左側。

     兩人飛花旋戰,仿佛秋風飛舞,一時流光瀉掌湧狂潮,轉又指氣開銀河,夜色凄迷…… 兩人盤戰許久,不分勝負。

    誰也沒有擊中對方。

    都是大高手,拚鬥就成了最精微的藝術,不似蠻夫你拳我掌,呆闆僵直,摟腰抱頭,糾纏不清。

     任風流見戰下去無趣,飛身飄離,猶如樣光瀉地。

     羅國偉沒有再補,站在了那裡。

    他也覺得已無再鬥下去的必要了,心中喪氣無比。

     他看了任風流一眼,見對方仍然閑靜如水,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心中霎時充滿了痛苦。

    這是他第一次領略失敗的滋味,沒有能讓任風流動刀。

     兩人沉默了許久,羅國偉說:“我還會來找你,我不相信你的刀法就那麼可怕。

    ” 任風流淡然一笑:“你盡可以想象吧。

    ” 羅國偉冷道:“聽說你有種神奇的劍決?” “那不屬于我。

    ” “你想傳給什麼人?”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有緣得之。

    ” “你最好不要把它傳給匪類。

    ” “你說得太多了。

    ” 羅國偉哼了一聲,瓢身而去。

    夜色很快把他吞沒了。

    任風流又回到寂寞之中去。

     他是那種讓女人容易想人非非又覺高不可攀的男人,臉上的神色剛毅而又寂寞。

    古人雲:古來聖賢多寂寞。

    這話用在他身上不知有幾分正确。

     他的眸子特别好看,以緻于好讓人忘記那是一雙眸子,仿佛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着你。

    奇怪的是,這樣的一個大英雄竟然長着一雙女人的手,白皙柔長。

     太陽升上高天,他感到了熟悉的溫暖,這才振臂瀉下宕石,回鳳凰居去。

     鳳凰居前,這時已站着幾個人。

    他們神色焦慮,各懷心思。

    南面岩石上的是劉奇父子,靠亭子站着的是一個黃臉老者,天生一副驢相,身材高大,令人望而生畏。

    竹樓旁邊有一個綠衣少女,天生麗資難自棄,雙眉如畫發飄逸,眸如寶石其中有水,膚如凝脂其中有情,胸部高起,腰肢細起,渾身散發迷人韻,雖背長劍嬌滴滴,靈秀之極。

    驢臉老頭子不時向她膘去,眼睛忽閃不定,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劉三笑也不時向她發起微笑攻勢、然而少女卻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她的全部心思似乎已投到别處去了。

     這時,驢臉老者笑嘻嘻地走向少女:“姑娘,你的骨胳清奇,異質難尋,是哪位高人的門下?” 綠衣少女淡然遭:“你是河人的門下?” 老頭子不料地有這一問,稍窘,但他畢竟老謀深算,馬上笑道: “我的恩師己仙去,你恐怕沒聽說過他的大名。

    ” 綠衣少女皺了一下眉頭:“我的師傅也不在了,你更不會知道她的美名。

    ” 老頭子哈哈地笑起來:“姑娘真會說話,秀目如泉,不愧是人間雛鳳。

    ” 綠衣少女輕吟一聲,輕步走向花叢。

     老頭子一怔,随後跟上。

     忽然,白影一閃,嶽華峰如梨花股飄落,堵住了驢臉老人的去路,老頭子若向前走,非繞過他不可。

     驢臉老人黃臉一紅,低聲道:“你小子是不是眼睛不好用?” 嶽華峰朗朗笑道:“你的眼睛呢?我并沒有落到你頭上去。

    ” 老頭子史曆身形一晃,烏爪暴伸,猛地向嶽華峰抓去。

    這一抓之勢非同小可,若被抓住非膚裂骨碎不可:“王八羔子,老夫讓你知道厲害!” 嶽華峰一聲輕吟,飄揚而起,手中重玉笛飛施一轉,虛幻出一排玉影,一式“落花飄香”,玉影凝成一點,向史曆的眉心點去,迅疾如電。

     史曆料不到嶽華峰年紀輕輕身手如此了得,大駭之下,急忙移形抖乎使出他的絕學“金晶神功”向外就拍。

    電光石火之間,一片水晶般透明的掌影向嶽華峰飛流過去,似乎要把他擊到千裡之外。

     嶽華峰識得厲害,雙臂揮灑一振,向左方瀉落。

     史曆見嶽華峰逃開,心中大喜,雙然又增了許多自信,任鳳流有什麼了不起?我一樣讓他落荒而走。

    他沖着嶽華峰嘻嘻一笑,轉身走向任風流。

     嶽華峰飄身欲動,任風流說:“小兄弟,你不要插手了,他要修理的是我。

    ” 史曆說:“你明白就好,我不相信你是什麼不可戰勝的人物。

     你若是張三豐,我倒還可以怕你三分,可借你不是。

    ” 任風流微微一笑:“我沒說自己不可戰勝,你試一下,什麼都清楚了。

    ” 史曆盯了他片刻,沒有動手。

    任風流畢竟是名動天下的大英雄,他沒法兒不有所顧慮。

     但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大作總要開始。

     老頭子的臉更黃了,眼睛裡也閃出金子般的光芒。

    這時,他終于找到了屬于他的機會,雙手陡然張開,身子彈射而起,猶如黑色的響箭向任風流撲過去,快如閃電。

     任風流知道史曆拼了老命,不敢怠慢,急忙身形一抖,使出“浮光掠影”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