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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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這裡我所記的,隻是濺落到紙上的幾滴水珠罷了。

     她拿起我毛茸茸的手,慢慢地舉到亮處。

    我最讨厭這隻手,想把手抽出來,但她抓得很緊。

     魚鰓幫子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臌了起來,随即又癟了下去,變成了灰色。

    她張大了嘴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出來,砰地一甩門走了。

     突然,她的充滿柔情的手又毅然決然地推開了我:“我告訴你,我這次來是要對你說,也許我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你知道嗎,從今天晚上開始所有的講演廳都取消了。

    ” I的手扶着我的椅背,向右側着頭面對着Ю,隻有牙齒露出些微笑意——真是這樣。

    我不太願意看見她這副模樣:含笑高踞在我之上。

     她搖了搖頭。

    在她黑幽幽眼睛的兩扇窗戶裡,我看到那裡已是幹柴烈火,爐火正旺,火苗直往上竄,飛濺着火星。

    我明白了:已經晚了,我的話已無濟于事…… 快些坐到書桌旁去!我打開記事書稿,拿起了筆。

    希望他們來時發現我正在幹有利于大一統王國的事。

    突然,我覺得頭上一根一根頭發都活了,分開了,動了起來:“萬一他們突然要讀最近寫的那幾篇記事——隻要讀上一頁,就完了!” “I,親愛的,現在還為時不晚……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抛下一切,忘記過去,和你一起去大牆那邊,和他們一起……雖然我還不知道,他們是誰。

    ” “靡菲嗎?這是個古代人名,他就是那個……你記得大牆外邊刻在一塊大石頭上的青年人形嗎?……不,我還是用你們的語言來解釋更好,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世界上有兩種力量:熵和力,一種力量導緻舒适的平靜和幸福的平衡,另一種導緻平衡的破壞,使事物永遠處于無窮盡的痛苦的運動之中。

    我們的祖先,确切地說,你們的祖先基督徒們崇尚熵,像上帝般對它頂禮膜拜,但我們是反基督的,我們……” 這時,我好不容易才從書稿上擡起頭來,朝進屋的人轉過臉去(演滑稽戲可不容易……對了,今天有人對我說起過滑稽戲的事)。

    站在這些人最前面的是S,他繃着臉,一言不發,目光像錐子似的深深鑽進我的心裡,鑽進我的椅子和我手下那疊索索顫抖的稿頁。

    然後,在我門口閃過一些我熟悉的、天天見到的面孔——隻一秒鐘;其中有一張臉與衆不同,那臉上鼓着棕紅色的魚鰓幫子…… “大恩主是人類不可或缺的最佳、最優質的消毒劑。

    由于進行了這種消毒,大一統王國機體内不再存在任何動亂……”我索索發抖的手使勁在紙上擠出這樣一些純屬廢話的語言,我俯首在桌上,頭越趴越低,而腦袋卻像一個瘋狂的打鐵鋪……我的背部凝神聽着……我聽見門把咔嚓擰動了……帶進一陣風來…… 【①熵定律,是熱力學的第二定律。

    物理學意義上的熵就是指不能再被轉化為功的能量的總和。

    最大的熵指熱量的最終平衡狀态,能量差别趨向于零,最終歸于永恒的死寂(參見傑裡米、裡夫金等著《熵:一種新的世界觀》)。

    】 “誰了解你呢……一個人就像一本小說,沒讀到最後一頁,你是無法知道最後結局的。

    否則也就不值得一讀了。

    ” “看在大恩主的份上,”她笑了,臉上顯出一個尖刻的三角形。

     “I,看在大恩主的份上!你要明白,這可是……” 正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輕輕的叩門聲,聲音輕得像耳語——一個人飛快地沖了進來。

    就是那個帽子壓到眼睛上、鼻子扁平的人,以前曾多次給我帶來I的便條。

     我羞赧地漲紅着臉遞上了那頁紙。

    他看了一遍。

    我看見他眼角流露出一絲笑意,這一絲笑意悄悄移到臉上,搖晃着小尾巴,停在他嘴唇的右角上…… “沒關系!來得及……”I笑了,眼睛裡閃爍着快活的火花。

     “噢,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談一下……算了,沒什麼關系,明天吧……” “但這太不明智,”我說,“你們和大—統王國較量,這無異于用手去捂住槍口,以為這樣子彈就射不出來。

    這簡直是發瘋!” “等一等,什麼是‘靡菲’?‘靡菲’是什麼意思?”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桌旁,但我看見四周的牆壁都在顫動,手裡的筆也索索抖着,眼前的字浮動着都擠到一起去了…… “是的。

    剛才我路過講演廳時,看見裡面正在準備什麼,擺上了一張張桌子,還有穿白大褂的醫生。

    ” 也許因此我愛上了你……” “你的手……你不知道,很少有人知道,從這城裡去的女人常常會愛上那些男人。

    很可能,你身上有幾滴太陽和森林的血。